第39章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从长安城门到城头之处，皆有无当飞军肃立。

几名首领已在城头等候，见到王平，纷纷行礼，“将军，整个长安城已经尽数被控制住了。”

王平问：“那些守军呢？”

“他们现在已经是将军的部下了。”

賨人首领的话音落下，一干俘虏的魏卒齐刷刷的跪下，高声道：“拜见将军，我等恭迎汉军入城！”声震云霄。

王平站在城头，仰望着城下的光景，幽幽的说，“六年了，总算到这里了…这长安城头的风光真好啊！”

只有经历过风雨的人，真正见到彩虹的一刻，才会体会到它的弥足珍贵，才会倍感珍惜。

可一阵感慨后，王平不知为何又惆怅了起来。

倒是身后一干賨人饶有兴致的在嘲弄那比女人还要诱人、可人的何宴…

“何驸马，听闻你最擅辞赋，此情此景…作一首吧！”

“我…”

“作的好，给你五石散的药囊吃…”

果然…

五石散，只这三个字立刻就动摇了何宴的心境。

他左右为难的迈步向前，也环望着的眼前的一幕，只是…与王平的心境截然相反，他心念的是大魏这座关中重城沦陷时的凄凉。

如此情境下，他几乎是脱口作赋，聊以抒情。

“昔登铜雀兮宴清歌，今陟长安兮泣颓墉。朱门裂绮兮惊烽燧，丹墀溅血兮没雕甍——”

“忆昨宵之欢谑兮，散玉粒而飞琼；观今朝之囚絷兮，曳铁索以锵铿。”

念到这里，何宴再望向这些賨人…

看着这支刀刀嗜血、杀人如麻的队伍，他泣泪着接着吟道：“彼賨人兮黥面，腾如魍魉；此飞军兮衔枚，疾似雷霆。旌旗变兮三更雪，城郭摧兮五鼓星…呜呼，哀哉…”

“服石散兮求仙，仙不至兮城倾；恃曹势兮矜贵，贵安在兮身萦？愿借蜀锦兮裹骸骨，恐无汉土兮葬狂生！哀哉…痛哉，痛哉、哀哉——”

尽管很多华丽的辞藻，在一干賨人听来…不明觉厉。

可大抵的内容还是听得真切…

兼之何宴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好，好…好辞赋，好辞赋啊！”

一干賨人大笑着鼓起掌来。

无当飞军的副将孟虓笑的最是大声，可笑着笑着，他注意到首领王平没有丝毫的笑容，且独自一人走到一边…

孟虓连忙追了上去，“将军，破长安如此欢腾之事？怎生将军还这般闷闷不乐。”

“我有我的顾虑啊…”王平感慨道：“丞相算无遗策，我们依计行事，攻取长安虽然艰险，却本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最怕的是这长安不好守…”

是啊…

整个关中如今依旧在曹魏手中，雍凉各郡县保不齐正在调兵。

而驻防长安，了解长安城防，王平都需要时间，至少…也得让远途行军的这一干无当飞军休整一下。

若这种时候，敌人的援军来犯，那…

看来，守城比夺城…轻松不到哪去——

正直王平满怀顾虑之际。

“报——”

一名探马匆匆赶到，“曹爽下令，所有关中兵马悉数赶往陈仓！至少十日之内…长安城不会有来犯之敌！

唔…

便是这一条消息让王平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天助我也…此乃天助我也…”

十日，足够他将长安城的驻防结构悉数掌握，也足够他布下一道道防线。

最重要的是十日，诸葛丞相的下一条锦囊势必会再度送来——

这，才是最重要的。

等等…

王平恍然意识到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曹爽下令，所有关中兵马…”

他试探着问，探马连忙回道：“是所有关中兵马悉数赶往陈仓，如今陈仓聚集了曹魏十二万大军…”

这…王平眉头紧蹙，他狠狠的咬了下嘴唇，这才开口：“如此，魏延将军那边…”

是啊…

长安城如此轻松，那势必有人背负了更重的磨难。

十二万敌军，无疑，如今尚在千河谷的魏延，他的处境势必无比的艰难——

…

…

画卷上，最后一笔勾勒出来。

清秀的脸庞，落落大方的神色，诸葛亮一边捋着须，一边在欣赏着这一次的画作。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亲自动手画这幅人像…

画卷上的是诸葛尘，也唯独这第三次的绘制，让诸葛亮最是满意。

“你的模样，我能记起的部分都在这幅画中了…”

诸葛亮刚刚吟出这么一声。

姜维疯狂一般的跑来，隔着老远就高呼：“丞相，丞相…”

这位一贯冷静的天水幼麟，这一刻竟是激动到手舞足蹈，乃至于神色癫狂…

“伯约，你别急，慢慢说…”

诸葛亮望向他，缓缓的问…

可连连喘着大气的姜维，根本不给自己停歇的时间，他急不可耐的开口：“攻下了，长安城…长安城，我们攻下了…”

这…

随着这一道“长安攻克”的声音，诸葛亮的手悬在半空，尽管手指还保持着捋须的姿势，可几根银须却已从指缝间滑落，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扯断了自己的胡须。

另一只手中的狼毫笔也“哗啦”一声滚落在地上。

“再…你再说一遍…”

诸葛亮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五丈原的晨雾；

轻的像是七星灯发出的忽明忽暗的烛火。

可案下发抖的麈（zhu）尾，却暴露了他这根从不晃动的“青松”…

他正在战栗。

“啪嗒”一声，姜维单膝跪地。

他是最能体会丞相心情的那个，他重重的叩首，“丞相，长安…我们那克复中原的大旗插上朱雀门了…就插在朱雀门上了！”

呼…

呼…

粗重的呼气。

哪怕事先有所意料，可当这件事儿真的发生，当六年的心血收获到了属于它的成果，诸葛亮还是难掩激动的心情，“咳咳、咳咳…”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咳声很怪，就像是笑与哭卡在了同一根喉管里。

他转身去取止咳的药囊，可手仿佛下意识一般的改变了方向，最终抓住的是那封六出祁山绕不开的舆图。

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那舆图上的纹路里，他望着舆图中长安城的位置，他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词句。

“成了，长安功成——”

尽管面颊上依旧严肃，可那拖长的颤音，还是让姜维感受到，丞相的心头在笑，这是姜维遇见过的…丞相最舒展的笑容。

舆图铺展在案几上，打翻了诸葛亮的汤药，汤药泼在原本摆放在案几上的《出师表》：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这些《出师表》上的字眼。

因为汤药墨迹洇开，仿佛，化为了一朵朵即将绽放的洛阳牡丹，灿然夺目。

仔细去看，整片《出师表》写满的只有十二个鲜红的大字：

——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