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厅内,气氛严俨然。
“为何,你说为何!吾儿惨死于玉春楼画舫上,敢言不是你之所为么?”
王冲再度暴起,可惜老迈的体格,却挣脱不了侄子王灵涛的束缚。
“什么,畴儿……畴儿死了?”王褒目瞪口呆,好端端的侄儿,怎会当市惨死?为何如此武断,是他女婿所为?
这一切来得突然,令王褒无所适从。他这女婿,他是了解的。有魄力,有能力,敢于亮锋芒。可无端取人性命,杀还是亲族小辈,他是万万不信的。
“岳堂伯,孤对令郎之死感到悲哀,孤对此事全然无知,亦与孤无关,莫要血口喷人。
昨夜,孤确实到过玉春楼画舫,是去迫使陆桓澄清工匠冤案。若是不信,自可去寻陆家家主陆知段与御史大夫张綰求证。”
萧詧言之凿凿,对于王茂畴之死,他颇感意外。他也好奇,这岳堂伯凭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
“呸……”王冲老脸通红,“自诩亲王,却敢做不敢当,若不是你所为,吾儿手中,怎会攥着这块玉佩!”说着,王冲掏出玉佩,光线下,‘岳阳王‘三个刻字煜煜生辉,惊得王褒父子都有些不自信了。
孤的随身玉佩?
难怪昨夜回府后,不翼而飞了,正以为是骑马掉了。
不对不对,昨夜……玉春楼画舫……那个擦肩而过的……散发土腥味且镶着面具的怪人!
萧詧剑眉一拧,果然,是在擦肩而过时,盗走的玉佩么?
“令郎之死,与孤无关,倘若不信,自可对簿公堂,何必在此浪费口舌?”
萧詧也不惯着王冲,先前的忍让,皆看在岳父王褒面上,毕竟无端被嫁祸、冤枉,谁能好受。
“好好,好得很!”王冲趁着侄子失神片刻,挣脱而出,“吾将话撂这,哪怕贵为亲王,虐杀吾儿,也得血债血偿!”
言毕,摔门而去。
站在后堂侧耳的太子妃王灵宾,旁听了整个过程。她嘴角上扬,赶忙拉着女儿溧阳来到官厅,借口与父亲辞别,亦匆匆而去。
王褒哀叹一声,过来拍了拍女婿萧詧肩膀,“岳父信你,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放心罢岳父,丧子之痛理当如此,孤只是怕岳堂伯成了别人棋子,还不自知。
此事,孤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时,堂后的主母萧氏抱着小萧瞳,与女儿一起回到厅官,看着满堂狼藉,有些无所适从。
经历这么一场闹剧,串门兴致荡然无存,稍做辞别后,萧詧带着女儿与王妃登上马车,返回王府。
东宫所为?
不太像。
方才太子妃着急忙慌模样,似乎是想赶着回东宫,跟太子萧纲告知此事。
若不是东宫,那还会是谁?
当市虐杀高门子弟,到底意欲何为?
……
同泰寺,佛塔营造处。
工匠与武僧门热火朝天的干着,二层青砖佛塔已初见规模。
弥留则盘坐于怪石边,监督着眼前这一切。今日,岳阳王有家事抽不开身,他自然得上点心。
此间,只见一个自称新任‘大匠卿‘之人,自负着荆条扬言要负荆请罪,如今正跪于石中子身前。
怪哉,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今日竟无人来掣肘刁难,反而来了个求鞭笞的大官。
弥留不禁停下梵音,好奇得关注着事态发展。
石中子老泪盈襟,他轻轻将爱徒陆知段扶起,“你若有心,为师知足矣。小辈的错事,不知者不怪,何必负荆自责呢?”
陆知段自负荆条,声泪俱下,“子不教父之过,师恩泽隆,反受其害,弟子羞愧难当,故而行廉颇负荆典故,恩师若不责罚,知段恐怕抱憾终身呀!”
石中子仰天轻叹,虽离别多年,对于陆知段这个得意门生,依旧喜爱。他双手接过荆条,别过老脸,象征性抽了十鞭,旋即将荆条折断。
“谢恩师训诫。”陆知段三连叩首,“往后,知段当同恩师同心,将这旷世浮屠筑成!”
“有知段相助,如虎添翼也。”石中子抖出一卷熟宣纸,“此乃岳阳王构造的佛塔图稿,此间被毁了一卷,这是为师的复稿,觉得如何?”
陆知段接过图稿,连连称妙,“此图精妙,不如暂由徒儿保管,回宅后也可研究一二。”
石中子爽朗一笑,一扫方才阴霾,“知段还是如此好学,既如此,此稿便由你保管,你我师徒联手,可青史留名也。”
陆知段嘴角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异色,一把将图稿塞入袖中,心中却道,“恩师,您还是这般良善,可您辛苦操劳一生,最终也是徒有虚名罢了!”
陆知段看着眼前迅速垒成的二层青砖佛塔,一个毁塔计划攀上心头……
申时一刻。
东宫。
永福省。
太子萧纲于东宫玄圃园林中泛舟赏景,看着玄武湖碧波荡漾,惬意无限。
“曲廊萦碧水,新苔上玉阶。
竹影摇书幌,荷香透绮斋。
游鱼衔柳絮,惊燕啄花钗。”
“好意境,殿下好诗才!”太子舍人元贞于轻舟后记录着起居,大口称赞着。
“元贞,记好了,呈此诗献于陛下。”萧纲满脸得意之色,此诗若能传入父皇耳中,定会被多加赞赏。
然此诗却非他所为,而是太子洗马刘潜替他所作。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包括编纂经典,引悟佛法,再到吟诗诵词,大多都是门下学士所创,之后署上东宫之名。
如此,萧纲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而立足文坛,又能收获父皇的赞赏,不要太爽。
“殿下放心,此诗明日便可传唱建康,起居录亦会呈于陛下浏览。局时,殿下诗名,当更上一层楼。”
萧纲立于舟前,爽朗一笑,今日确实格外畅快。只要陆知段的计策完美实施,那恶侄佛塔,就休想筑成!
他嘴角勾勒,轻舟泛泛,一朵荷花展露眼前。
“好一朵紫荷,待本宫取来,赠予宾娘。”言毕,轻舟泛近,萧纲徐徐探手。
忽然,一条黑鲤于莲梗中跃出,鱼目中似乎带着些哀怨气息,滞空一刹那,竟死死盯着萧纲。
“啊……”萧纲惊吓过度,猛然跌坐于舟中,“快,快划,本宫要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