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聚

武松单取了两百贯给鲁百里兄弟,一众乡户分取四百贯。剩下四百贯交待鲁百里兄弟分与死了的猎户家人。

自己则分文未取,众人千恩万谢而去。鲁百里兄弟道:“哥哥如此仁义,以后但有吩咐,我们兄弟万死不辞。”

武松笑道:“相识即是有缘。贤昆仲见外了。”

知县本就喜武松人物,又见他如此忠厚仁德,就有心抬举他。

“阳谷县与清河县近在咫尺,你在我这里做个都头如何?”

武松跪谢道:“得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知县唤押司立了文书,当日便参武松做了步兵都头。

至此武松终于松了口气。县衙众人要为他摆宴贺喜,武松婉拒道:“承蒙各位同僚不弃,本当从命。只是武二归心似箭,只能辜负了各位的好意。等明日我再专治一顿酒席拜谢厚意。”

一众衙役齐道:“都头先去理会家事。往后同在县衙办公,我们再聚不迟。”

武松再三致意。这才辞别众人而去。

他心中仍有几分疑虑,只待在这里找到兄长,便能十分确信梦之真假了。

阳谷县城不大,武松按照梦里的记忆,自官廨出发,一路往东南方向而去。只见街市繁华,人烟辐揍,与梦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不由嗟叹:也就十数载后,眼前繁华景象终为泡影。

只略想一想,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离兄长家里越来越近,武松脚下不由踟蹰,既想立刻与兄长团聚,又怕兄长真的如梦中一般在此处安家。

“滚开!大爷吃你一个梨是抬举你,还敢要钱?”

武松抬眼去看时,就见巷口处,一个泼皮一记窝心脚将卖梨的小哥揣得跌倒在地。

“郓哥?”武松昨夜梦里见过这个人。正是他撺掇着哥哥捉奸,导致哥哥捱了打、卧了床。

而他畏惧西门庆权势,事后不敢伸出援手帮上一帮,导致哥哥最终遭了毒手,死于非命。

武松心里想着郓哥儿的错处,便有心让他吃个苦头,只做没见,不想管这闲事。

郓哥每日里走街串巷,是最喜欢瞧热闹。今日武松游街,那么大阵仗,他自是从头看到了尾,捎带着还多卖了几个梨。

他家里只有一个老爹,常年病着,没个顶门立户的人。所以平时受了欺负,也不则声,只为少捱些打。

此时瞧见武松站在路边看着,他心里多了计较。一边忍着痛拾起四处滚落的梨,一边陪着笑脸对那泼皮说道:

“大爷息怒,一个梨值几个钱?您老要是觉得吃着爽口,不妨多拿几个……”

那泼皮乜斜着眼,冷笑两声,“算你小子懂事,知道孝敬爷爷。今天手气太背,输了个精光,改天赢了一并给你算钱。”

说罢伸手又在郓哥篮子里拿了两个梨,边吃边摇摇摆摆迎着武松而来。

等那泼皮将将走到武松身旁,郓哥故意高声叫道:“武都头哪里去?要吃梨吗?我这梨汁水足,又甜又脆。”

武松皱了皱眉,并不搭话。

郓哥儿快步走到跟前,谄媚道:“武都头打死大虫,为民除害。今儿个游街着实风光,大伙儿争着瞧你,连我也跟着沾光哩。”

他沾光不过是因为人争着看打虎英雄,让他多卖了几个梨。可这话进了那泼皮的耳朵,却误以为郓哥与武松熟识,拿着两个梨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

“吃一个也就够了,这两个梨还你。”那泼皮讪讪地将手里的梨放回郓哥篮子里,朝武松拱拱手飞也似的去了。

郓哥目送那泼皮离开,正自得意。猛抬头却看到武松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善,直如被一只猛兽盯着,再无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只讷讷的陪着笑。

武松哂笑道:“你识得我,我却不认识你。没有戳破你,就是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郓哥是个伶俐的,闻言大喜,“都头日后若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尽管言语。小人绝不支吾一声。”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只要你晓得分寸,以后但凡有人欺侮你,可以来找我。”

武松不过也就是下一步闲棋。那宋黑三之所以闯出偌大名头,全是因为擅长笼络人心,自己决定要干大事,难道不能效仿一二?

郓哥喜不自胜,不住围着武松讨好。知他要去紫石街哥哥家里,连忙头前带路。

一路上遇见了人,也不管相熟不相熟,逢人就说武松打虎的事迹,惹得人人夸羡。旁人心里纳罕:郓哥儿怎么认识这么个奢遮人物?

不久二人就走到了熟悉的二层小木楼前,武松忍不住心情激荡。

“郓哥儿自去,改日再聚。”

掏了几两散碎银两扔给郓哥,武松整了整衣襟,轻轻叩门。

芦帘响处,一个袅袅婷婷的妇人,拨开门栓,立于芦帘之下,她见了武松,心里狐疑,忙问:“大官人找谁?拙夫不在家中。”

武松暗道自己冒失,失了计较,只想着快些与哥哥团聚,却忘了此刻哥哥怕还在城门口卖炊饼哩。

见郓哥还未走远,转头吩咐道:“你去城门口叫我哥哥回来,就说武二回来了。”

郓哥儿答应一声,兴高采烈的去了。

武松这才对那妇人俯身拜倒:“嫂嫂受礼。我是武二,想来哥哥应该与嫂嫂说起过。”

那妇人正是潘金莲,她看武松一表人物,不由痴了,心里暗自寻思:“往日里他夸耀自己弟弟人物,我只道他怕我瞧不起,因此夸口。不想一母同胞两个人,竟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来我的姻缘竟着落在这里。”

想着入了神,一双流波目直勾勾地盯着武松打量,不觉脸上都泛起潮红。

武松看她果然如梦里一般轻浮,心中老大不悦,面上却不显露。

潘金莲自知失态,忙把武松让进了屋,自去整顿酒席。她手上麻利,嘴里也不闲着,“自嫁了你大哥万般皆好,只有一样不足,就是他人忒善了,受人欺负。清河县住不得了,才搬来这里。他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

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

潘金莲只顾一昧拿言语讨好武松,嗤笑道:“怎的这般颠倒说?俗话说得好,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

听她言语处处贬低武大,武松心里好不耐烦,可眼下她并无十分错处,轻易发作不得。

只得耐着性子敷衍,“家兄是个不惹事的性子,嫂嫂不必忧心。”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听得门口有人大叫着闯了进来,“我兄弟在哪里?”

武松连忙站起,快走两步,对着武大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了下去。

“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哥哥向来可好?”

武大听郓哥说兄弟来了,初始还不信。急得郓哥赌咒发誓,他这才挑着担儿急匆匆往回赶。

郓哥嫌他挑担走得慢,接过担儿,催促着他回家。武大朝着郓哥憨笑几声,一溜烟跑回了家。

与武松一别年余,武大心里想念得紧,口里却忍不住埋怨,“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信给我?我又怨你又想你。”

武松笑问:“哥哥怎么个怨我想我的?”

武大道:“当初在清河县,你常吃醉了酒打人,官司不断,叫我随衙听候,没一天清静安稳的日子,这便是怨你处;自你走后,我讨了你嫂嫂,因她容貌生得齐整,清河县人常来相欺,没人为我做主。若你在时,谁敢来放个屁?为避纷争只能搬到这里,租赁房屋居住,这便是想你处。”

武松父母去得早,是武大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因此对武大甚是相敬。

此刻听武大说得动情,也不由心情激荡,“哥哥不必再说,我如今当了本县的都头,再不会像以往那般闯祸,更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兄弟二人自诉别后离情,潘金莲已整治酒席杯盘,当下叫二人上楼坐下。

酒过三巡,潘金莲满脸堆笑,问道:“叔叔现在在哪里安歇?”

武松答道:“今日刚到,承蒙县尊青眼,抬举我做了个都头。却还没有安排什么住处。”

听他如此说,潘金莲愈发笑容可掬,“如此甚好,叔叔不如搬来这里。一则省得邻居说嘴,说奴家和你大哥容不得自家兄弟;二则奴家早晚也好安排汤水与叔叔吃,如此岂不两便?”

武大也道:“你嫂嫂说得是,你在家里住时,也叫我好争口气,不叫人欺负了去。”

武松本意就是想住在家里,好看顾武大。二人这么一说,暗合了他的心思,当下也不推却,言道:“深谢哥哥嫂嫂,明日我便叫人去庄子将行礼搬取过来。”

一时酒席散了。潘金莲收拾了一间房,铺了一张床,摆下两个杌子,安了一个火炉。当夜武松便在哥嫂家里歇卧。

次日早起,潘金莲慌忙烧洗羹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衙点卯。临别还道:“叔叔画了卯,早些回来,休去别处吃饭。”

潘金莲一意殷勤伺候,让武松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本意是想让哥哥寻个错处,一纸休书放她去了,再为哥哥另娶一个本分人,免得招祸。

可眼下兄嫂似乎十分相得,一时倒不好开口。直这般怀着心事,武松便到了县衙。

第一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县尊说了几句勉励话,再与各个同僚相见。因武松住在哥嫂家里,住处也不用安排,十分省便。

下了衙,武松叫了衙役去庄子里搬取行礼,自回紫石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