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帝召见

上元佳节，偏逢阴雨。

稀稀拉拉的小雨从黄昏起开始下，连绵不绝，没有半分停息的迹象。

“啪嗒，啪嗒——”

雨线沿着屋檐，砸落在屋前的青石板上。

倒在地上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苏星河，耳朵微微一动，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刚刚的昏迷之中，他冥冥中似乎看到了一轮热烈到极致的太阳，落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

他甚至感觉在自己的脑海中，正有一座恢弘的宫殿拔地而起。

“这种感觉……”

他隐隐觉得似乎有东西在自己体内苏醒了，但可惜他压根没有修炼过，自然也就不会内视的方法。

而就在这时，门外竟然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房门再度被蛮横地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

“没想到，这一府的人都死绝了，世子殿下还好好地活着呢。”

“你认得我？”

苏星河瞳孔紧缩，盯着面前的身影，对方话中的信息更是让他的心一颤。

“镇南王世子可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见到真人，自然是认得。”

对面冷笑一声，走进了房中。

“你是什么人？”

苏星河终于看清，对面的人脸上戴着的，是一张刻着奇异飞蛾纹案的寒铁面具。

此时此刻，寒铁森森，更显阴鸷。

等等？寒铁面具？

苏星河的瞳孔骤然紧缩，陡然从记忆碎片里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周朝自立朝以来，政治清明开放，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暴力机构。但是自从当今女帝临朝，却亲自下令成立了天蚕司这一特务机构。

这招牌的寒铁面具，分明就是天蚕司的指挥使，人称“血手”的尤新臣。

尤新臣！可以说，在整个京都，都不会有人想要和这个活阎王扯上关系。

“我是什么人，自然不用向你禀告，”

对面的身影冷冷一笑，“不过世子殿下既然没死，那就再好不过了，圣人有召。”

圣人？当朝女帝？！

这位女帝，自从登基以来，手段恐怖，做事雷厉风行。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派人过来了。

……

皇宫紫宸殿。

长廊尽头，一个身影，看着廊外的连绵细雨，默然而立。

“昭容大人。”尤新臣面向着女官，微微屈身。

苏星河看向对面的女官，青丝如缎披肩，眉若远山含黛，眼梢一抹朱砂钿，生出无边媚意。

一席浅清襦裙，人比花娇偏又气质庄重，叫人再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对方的名字——女帝最倚重的贴身女官，莫婉仪。

十三岁入宫，十五岁受封昭容，十七岁为女帝掌管制诰文书，名传天下。

“辛苦尤大人了。”莫婉仪目光扫过两人，在苏星河的身上微微停留，转而又移回到了尤新臣的身上，向着他微微颔首。

尤新臣向来没有表情的半张脸上，竟是显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昭容言重，能为陛下分担，是我的荣幸。”

“寒雨时节，尤大人忙碌奔波了，可以早点回去歇息了。”

“有劳昭容关心，如此，就麻烦昭容了。”

尤新臣再度向着莫婉仪拱了拱手，目光冷冷扫过一旁的苏星河，径直转身离去。

莫婉仪看向苏星河，淡淡开口：“世子稍等，我进去禀告陛下。”

她说完，也不管苏星河的反应，径直就转身进了殿中。

苏星河愣了愣，总觉得这位昭容对他好像有意见一般。

紫宸殿内烛影摇红，博山炉里檀香袅袅升腾，女帝的案头堆满了尺许高的奏章。

莫婉仪快步上前：“陛下，镇南王世子到了。”

这句话一落下，整个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一般。

下一刻，一个威严却又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

“让他滚进来领死！”

“是。”

莫婉仪再度走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看向苏星河：“走吧，陛下有召。”

苏星河叹了口气，眯起眼睛看向宫殿内那明艳的灯火，抬脚迈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整个殿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转过几道屏风和书架，他方才见到了书桌后，正斜倚在沉香木雕龙榻上的女帝。

“臣苏星河，觐见陛下。”

他第一时间老实地低头躬身，只稍用余光瞥见前方的那道身影。

玄色翟纹裙裾迤逦垂地，金丝绣就的百鸟朝凤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苏星河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女帝，有些出乎预料的年轻。

“一个时辰前，镇南王正式打出还江山于大奉的口号，宣布反叛。”

女帝批阅奏章的朱砂笔悬在半空，丹凤眼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苏星河低着头不语。

大奉自然就是前朝的国号，三年前女帝临朝，方才有了这大周的国号。

见他不说话，女帝将手中朱笔重重戳在舆图上，笔尖几乎要穿透绢帛：“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苏星河看着面前的女帝，躬身行礼，回的话语却似乎没多少恭敬。

“臣死不足惜，但臣死，对陛下而言，实乃有害无益。”

“放肆！”女帝还没开口，一边的莫婉仪已经忍不住了。

女帝眯起凤眸，竟是出奇地没有说话。

苏星河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带着淡淡灵力威压的呵斥，只是自顾自的开口。

“臣乃镇南王世子，若死在陛下御前，叛军将师出有名。但若臣未死，他一定会有所顾忌。”

丹凤眼在烛火中骤然收缩，女帝冷笑一声：“他若在乎你，怎会留你在此？”

“他如果真的想要君临天下，就不得不顾忌，因为他要的是天下之心，而天下人不会想看到一位冷血的君王。”

苏星河站在门外等候的那段时间，早已经想到了理由。

“陛下，实不相瞒，我那位好妹妹，逃走的时候还特意给我下了毒，毕竟对他而言，死掉的世子才是最有价值的。陛下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整个镇南王府除了我，已经没有其他活口。”

“相信明日，天下就会有陛下您残害镇南王府一家，他才不得不反叛的消息了。而现在我未死，他就少了一个出师的理由，多了一个复仇的敌人。同时陛下也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总而言之，活着的我，应该比死了的我，更有价值。”

这句话说完，苏星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为了活，他可以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复仇的工具。

这要还说不服女帝，死也认了。

整个殿内，倒是因为苏星河这几句接连的话，彻底静了下来。

一边的莫婉仪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传闻里一无是处的镇南王世子。

“笃——笃——笃——”

这是女帝在缓缓敲着桌面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是阎王的判决书，在决定着他的生死。

终于，那个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出乎预料的，却不是针对他命运的判决，反而是一句反问。

“所以，你的那位妹妹既然已经出手，你为何能够不死？”

殿中的气氛，陡然又是一静。

苏星河缓缓吐出一口气。

“呼——”净是难题啊！

他咬咬牙，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吐出几个不算答案的字来：“臣……侥幸。”

“侥幸？”

女帝只是简单的重复了一遍，话音中的寒意，却几乎将殿中的温度又压得低了几分。

“你是之前没死成，现在又想死了吗？”

“陛下恕罪，臣，真的是侥幸捡回一条命而已，似乎是因为臣的身体，刚好抗毒。”

“抗毒？”

女帝的目光明显落在他的身上在仔细打量，下一刻，那双凤眸微微一缩，整个人竟是施施然从龙榻上站起了身。

“陛下？”一边的莫婉仪连忙上前，以为她是需要什么。

女帝摇了摇头，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苏星河，片刻后方才收回目光，转而扫过堂下：“婉仪，你们都下去。”

莫婉仪明显愣了一下，但一向机灵的她从来不会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冲着女帝微微屈膝一礼：“臣告退。”

莫婉仪连带堂下的几个侍女，都是知趣地退了出去。随着侍女的离去，殿门再度被关上了。

苏星河的心却是猛地一跳，这种展开，总让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下一刻，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将原本明亮的灯火全部遮住，只余下一片浓厚的阴影。

与此同时而来的，是那一阵清雅的幽香。

苏星河连忙躬身低头，作为曾经的蓝星销冠，他引以为傲的除了口才，自然还有混迹夜场多年养就的一手闻香识女人的本事。

所以他能分辨出，不同于的莫婉仪身上的幽兰清香，女帝身上是一种类似于琥珀的甜香，尾调则裹挟着麝香的气息。

明明一点也不浓烈，但在这一刻，却像是直冲鼻息一般，甚至有点让他上头，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抬起头来。”

原本冷冽的话音，这一刻，似乎缓和了不少？

苏星河甚至感觉，整个殿内的温度，都回升了起来。

从进殿开始，除了见到女帝的第一面，都一直将头死死按在地上的苏星河，终于有了再度抬头的机会。

玄色冕服几乎靠在他的鼻尖，他艰难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让他震撼到失神的玉靥，朱唇抿成冷峭的弧度，下唇一颗殷红胭脂痣在烛火里流转着妖异的光。

“咕咚——”苏星河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沫。

冷汗瞬间冒出，他立马反应过来，连忙再度将头死死低下。

“臣……臣冒犯陛下天颜，臣该死！”

“呵，你不是最怕死么，这会儿倒是知道该死了。”

苏星河不答话了，也依旧不敢抬头。

“行了，是朕让你抬的头，赫你无罪。”

这句话出来，苏星河才连忙接话：“臣，多谢陛下。”

“抬起头来。”

女帝的声音，再度轻飘飘地落下。

“是。”

苏星河再度抬头。

而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映入他瞳孔的，是一根凝血丹寇的纤细手指。

下一刻，白皙指尖已经轻轻地点在了他的额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