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某些人,在某些时候,误会了自己的某些情感。
蛛儿以为她恨二娘,恨哥哥,恨殷野王……其实她最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在最初的时候听了娘亲的话,将母女俩被欺负的事守口如瓶,如果真的和父亲说了,也许会不一样。
因为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殷野王很喜欢抱她。
殷野王恨蛛儿,恨妻子,恨金花婆婆……其实他最恨的也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当初简简单单就信了小妾的挑拨,能让一个女孩儿拔刀杀人,定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因为他清楚记得,蛛儿小时候特别可爱,和他特别亲。
然而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没人知道重来一次又会如何,只因终究不能重来。
五十二路《鹰爪擒拿手》已尽,殷野王掌心虚握,一掌将蛛儿拍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什么时候把这五十二招擒拿手练好了,就来鹰窠顶找我,替你母亲报仇吧。”
殷野王,终于当着女儿的面,承认是自己害死了妻子。
蛛儿初时还没听懂,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看着一身白衣仿佛十年未变的父亲,似乎比当年瘦了点儿、头发也好像薄了些……轻轻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一字未说,转身离去。
萧峰和李天垣抱拳一笑,这一趟,还是值得的。
二人向东北方向走了几里,蛛儿忽然轻轻抱了一下萧峰,一触即退,抬头道:“萧大哥,我要走了。”
“准备去哪儿?”
“先回村里,我师傅大概会来找我,离开这么多天,我怕她等急了。”
萧峰点了点头,从包裹里拿出一多半干粮,装进蛛儿的竹篮里,又将那装酒的红葫芦也放了进去,这才将竹篮塞进蛛儿怀里。在萧峰眼里,这是大哥照顾妹子应该做的。
可在蛛儿眼里,大概是另一番模样。
“萧大哥,你、你对我这么好,蛛儿一定会报答你的。”
萧峰笑道:“你我亲如兄妹一般,哪里需要如此客气。”
蛛儿道:“哼!这么说峨眉派的周芷若也跟你亲如兄妹了。”
萧峰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
蛛儿眼睛一斜,坏笑道:
“那周姑娘每次来关心我的时候,眼睛都在往你身上飘,连蹲下来和我说话的时候,身子都要向你那边靠,你们两个不会以为能瞒过我吧。”
“厚土旗偷袭的时候,你打别的敌人还是随随便便出掌,救那周芷若姑娘的时候,恨不得把地都打穿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萧峰失笑道:“你这小丫头观察得还挺仔细,我和周姑娘的关系与你一般,并无特别之处。”蛛儿又哼一下,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和我一般,还说是普通朋友,真是个笨蛋!”
说罢提起竹篮,对着萧峰的胸口猛猛捶了一拳,扬着脸道:“我才不与你做兄妹呢。”
便转身走了。
萧峰边笑边摇头,觉得这蛛儿真是有趣得紧,望着她走出二三十丈,自己转身往西北方行去。在萧峰转身后不久,蛛儿才悄悄回过头来,直望着那挺立的背影绕过沙丘消失不见。
终于依依不舍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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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自与峨眉派众人分别,便与蛛儿一路走向西南见了殷野王;离了殷野王,又与蛛儿向东北方向走了几里。这一来一回,倒是与早间被袭的地方离不太远。
萧峰心道:
“以这几日的经历看来,若要直接劝两方罢手想是千难万难,须得双方火气大消,再以武功震慑,才能听劝。”
“只是到底不知这六大门派是因为何事要围攻光明顶,是积怨已久,还是另有缘由,还得暗中打听一番才是。”
想得清楚,萧峰运气行诀,使了《传音搜魂大法》,方圆几里声音依次入耳。
细辨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宋青书。
“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齐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入,静玄师傅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
又听灭绝师太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
萧峰一听峨眉众人要分三路包抄,猜到是六大派与明教正在激战,峨眉赶到后立即增援战场,当即使了轻功飞身前往。想起刚才宋青书说一齐进攻明教的锐金旗,他猛然想起了在陕西酒馆里跟他喝酒的汉子。
锐金旗的副旗主吴劲草。
地方离得不远,逍遥派轻功极快,萧峰赶到时候,战场激斗正酣。
萧峰当初经韦一笑和说不得介绍,对明教装束很是了解,朱九真和武青婴又为他收集过六大门派的全部讯息,加上自己已然有些江湖见闻,眼下战局混乱,萧峰却能一眼看得分明。
这战场上崆峒派、昆仑派、华山派和明教的锐金旗、洪水旗、烈火旗打在一起,人人都不顾性命全力恶斗,场上刀剑飞舞,血肉横飞,实是惨不忍睹。本来华山派和洪水旗斗得势均力敌,崆峒派被烈火旗围困渐渐不支,昆仑派则对锐金旗占了上风。
但灭绝师太、殷梨亭等人率众支援,实是打破了这种平衡。
萧峰心道:“那宋青书于战阵之法确实有些沟壑,峨眉武当和昆仑派一齐剿灭锐金旗,不但战况立时扭转,还能避免陷入僵持生出变数。”萧峰在人群中找寻半天,终于找到了跟自己喝过酒的吴劲草。
只见他铜棍连劈带扫,一人奋战四个昆仑弟子仍旧旗鼓相当。
吴劲草喝酒很是爽利,若是寻常江湖拼杀萧峰定然要出手相助,但眼下乃是武林中的“正邪”之争,双方以性命为赌注要高低,自己除非也赌上性命,否则实在没有资格介入。
锐金旗落于下风却是守势极稳,只等烈火旗歼灭了崆峒派再来援手,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峨眉和武当。
三路援军杀入战场,锐金旗登时节节败退,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寻常的明教教众三剑之内必然失了性命,瞬息之间就有七名教众丧于她长剑之下。
锐金旗旗主庄铮见形势不对,挥舞着狼牙大棒迎了上去,这才将灭绝师太挡住。双方力拼十招开外,都发觉对方非同小可,灭绝师太使出自创的《灭剑》《绝剑》两套剑法,招招攻的都是对方头颈,十分狠辣。
全不似正派招数。
庄铮能为锐金旗旗主,也是有资格争做教主之人,岂是寻常武夫!
他少年时曾在西域金刚门学艺,青年时行走江湖遍访名师,一身内外功夫俱臻上乘,后来上过战场立了大功,义军首领命军中铁匠不计损耗,为他打了一条七十三斤的狼牙大棒。
其后因战功卓著,庄铮被总坛选中,当了锐金旗旗主,又得阳顶天指点,将一身内外功夫与这条狼牙棒浑然合一,创出一套《金戈棒法》,实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此时对上灭绝师太,庄铮一条狼牙棒使得举重若轻,比那长剑丝毫不慢,看准灭绝两招转换的间隙,庄铮砰砰砰连出三棒,将灭绝师太逼退一步,随后进步一劈又是一棒,乃是一招「得寸进尺」。
灭绝长剑斜出,刺向狼牙棒的侧面,然后贴着棒身直直切下,要将庄铮的双手切断,正是《峨眉剑法》的一招「风陵晚渡」。庄铮轻哼一声,竟然松开右手躲避长剑,随后狠狠一掌拍在棒身之上,劲力一激,灭绝师太长剑立时荡开,断成三段。
灭绝师太见兵刃断折,手臂酸麻,却不退开闪躲,反手抽出背负的长剑,顺势平平一挥,寒芒吞吐,电闪星飞,乃是峨眉剑法的杀招「华山诀别」,庄铮看那剑招大有奥妙,剑锋又青光闪闪,非同小可,左手一拉,以狼牙棒的棒端抵挡。
谁知这两般兵器相碰,并无金铁交鸣之声。
灭绝师太剑锋过处,如刀切豆腐一般将那七十三斤的狼牙铁棒一分为二。
庄铮见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被毁,心中大痛,手中却是丝毫未停,以棒为剑,将那半截老伙计舞出呼呼生风,正要再次攻上前去,却见灭绝师太一脸冷笑,弃他而去,正诧异时,庄铮忽然觉得眼前画面一歪,一头栽了下去。
原来那长剑将狼牙棒切开的同时,庄铮的头也被一分为二。
在一旁沙丘上观战的萧峰心中惊讶:
“那狼牙棒比寻常的要粗上一倍,竟然被一柄长剑如此轻易切断的同时,还将对手切开,当真是不世神兵。”
“莫非那把黑色长剑,这就是江湖盛传的「倚天剑」?”
正是。
当年襄阳城破之前,郭靖黄蓉夫妇已知无力回天,便请了高手匠人,将武林中最为锋利的两柄宝剑,杨过大侠的「君子剑」和杨夫人小龙女的「淑女剑」,熔合铸成了这把倚天剑。
这倚天剑剑身乌黑,没有半点光泽,就似一段黑木一般。
且剑尖圆润,剑锋不露,看起来很是平平无奇。
但如方才所见,此剑锋利绝伦,舞将起来青光隐隐。
实是锐不可当。
自殷梨亭、宋青书、静玄等人携峨眉弟子加入战场,昆仑派的何太冲、班淑娴夫妇得以放手大杀,场面立时如摧枯拉朽一般,锐金旗顷刻之间死伤惨重。
正在此时,锐金旗诸人见掌旗使庄铮大哥身死,尽皆悲痛,一个个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如发了疯一般反扑回去,全然不顾性命损伤拼杀起来,昆仑和峨眉门下接连有数人被杀。
与华山派斗得旗鼓相当的洪水旗忽然变阵,一道道黑水从人群中激射而出,阳光下隐隐有黑紫之光,其中定然有毒,华山派众人急忙回撤,就听洪水旗中有一人高声喊道:
“庄旗主殉教归天,锐金、烈火两旗退走,洪水旗断后!”
烈火旗闻言阵型一转,放弃包围,阵中旗号一变,应命向西退去,却是阵型严谨,丝毫不乱。锐金旗众人听到号令却是越斗越狠,没有一人退去。
洪水旗那人又喊道:
“锐金旗的兄弟们,洪水旗唐旗主有令,眼下形势不利,暂且退去,来日再为庄旗主报仇雪恨!”
吴劲草手下不停,铜棍疾掠,喊道:“锐金旗决计与庄大哥同生共死,洪水旗的兄弟速速退去,日后再为我等报仇雪恨!”
萧峰听得气血翻涌,这六七十人竟无一人临阵脱逃,皆与旗主同赴生死,如此肝胆相照,当真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吴劲草言罢,忽然一道吼声如雷鸣般响起:
“锐金旗的兄弟们,我一定为你们报仇雪恨!”
正是洪水旗旗主唐洋。
锐金旗众人高声齐喊:“多谢唐旗主!”
随着洪水、烈火两旗退却,锐金旗不到七十人怎敌得过峨眉、武当、昆仑、崆峒、华山五派围剿,萧峰见这些名门正派竟然以多欺少,丝毫不顾江湖道义,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正要牛劲发作,忽然听到武当殷梨亭高声道:
“魔教的人听着,眼下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我等不愿以多欺少,你们放下兵器,发誓脱离魔教,武当殷梨亭作保,放你们一条生路。”
锐金旗副旗使吴劲草哈哈大笑:“你等小瞧了我明教中人,庄大哥护教身死,我等岂能独活!”
殷梨亭见对方意志坚决,心中隐隐有些钦佩,高声道:
“昆仑、峨眉、崆峒、华山的朋友,大伙儿退后十步,让这些妖人投降。”
武当殷六侠江湖驰名,有口皆碑,这一声起,众人皆纷纷后退。但灭绝师太心中恨极了魔教,兀自挥剑狂杀,倚天剑剑锋到处,剑折刀断,肢残头飞,峨眉派本来已经退后的弟子见师傅未退,又纷纷杀进,变成了峨眉一派独斗锐金旗。
若放在平时,灭绝师太对殷梨亭也是礼敬有加,可凡与明教相关之事,她从来没有丝毫留情,今天就算是张三丰真人到此,也决计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只因当年她与师兄孤鸿子两情相悦,双方互通心意,可谓郎才女貌。
但峨眉掌门历来只传处子之身,那孤鸿子竟真的为她不越雷池半步,二人每日练功习文,当真神仙眷侣。
结果孤鸿子名动江湖时,与明教的一位少年高手结下梁子,二人约了单打独斗,孤鸿子向灭绝师太借了倚天剑便只身赴会。没人知道究竟交手如何,只知明明实力在伯仲之间的两人并无激战,那少年高手连施巧计,未等孤鸿子出剑就将倚天剑夺了过来。
那人拔出剑来不禁冷笑连连,只道:“倚天剑好大的名气,在我看来,只如废铜烂铁一般!”
随后竟将这天下无双的宝剑掷于地上,扬长而去。
孤鸿子心高气傲,回峨眉山的路上越想越气,只三天便染病而死。
连倚天剑也被当地官府取走,辗转多年才回到灭绝手上。
这位少年高手,便是如今明教的「光明左使」杨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