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参市的腥气混着马粪味直冲脑门。陆九川蹲在草棚底下，拿冻梨蹭掉靴帮上的泥，粗布头巾压住半张脸，活像亏了本的参贩子。二十步外，裴照雪扮作游方郎中，药箱里塞着从工部顺来的牛角放大镜，镜框包浆被蹭得锃亮。
“上等石柱参，须子能绣山河图！“虬髯参贩抖开麻袋，参须扫过陆九川鼻尖。他猛地打个喷嚏，涎水星子喷在参须上，惹得对方抄起秤杆要打。
裴照雪适时晃过来，铜铃铛在药箱上叮当作响：“客官这参须发乌，怕是混了高丽白参的种。“他指尖捏起半截断须，“辽东参须纹该是七纵三横，您这纹路……“
参贩脸色骤变，麻袋口绳子多绕了三圈。陆九川趁机摸走袋底掉落的参须，指腹搓到细密凸痕：“老把式，这须子让耗子啃过吧？“
日头爬上旗杆时，两人缩进茶棚拆解参须。裴照雪用银针挑开须皮，褐色表皮竟能层层剥落，露出内芯的靛蓝丝线。陆九川嚼着蒜瓣猛嗅：“硫磺味！这丝线在火药汤里泡过。“
茶博士拎着铜壶过来续水，壶嘴突然歪向裴照雪的药箱。滚水泼溅的瞬间，陆九川甩出蒜瓣击中壶身，铜壶“咣当“砸在邻桌客人的汤碗里。那人袖口翻起时，腕骨刺着的参须纹闪过靛蓝微光。
“对不住！“陆九川扑过去帮擦汤水，指尖刮过对方虎口的老茧——是常年拉弓弦的扳机茧。裴照雪药箱里的牛角放大镜“恰巧“滚落，镜片聚焦阳光灼在那人腕纹上，刺青遇热显出蜂窝状暗纹。
参市突然骚动。三个戴斗笠的汉子挤开人群，麻袋口参须漏出半截，须头打着特殊的螺旋结。陆九川尾随时被羊倌撞个趔趄，怀里的冻梨滚进对方草筐。老羊倌抄起冻梨要啃，被他一个箭步夺回：“这梨喂过耗子药！“
裴照雪已闪进巷尾库房。麻袋堆间摆着台药碾子，碾槽残留的靛蓝粉末与工部火药一致。他掀开麻袋验货，参须里裹着的竟是精铁箭簇，箭尾翎毛染成参须的土褐色。
“好一手偷梁换柱！“陆九川踹门而入，手里攥着从羊倌筐底摸出的铁蒺藜，“参市地面撒这玩意，专扎追兵的马蹄。“
库房天窗突然灌进冷风。裴照雪甩出药碾挡下弩箭，箭杆炸开的硫磺粉迷了陆九川的眼。蒙面人从梁上倒挂下来，匕首直取药箱，却被陆九川用冻梨砸中鼻梁。冻梨迸裂时，果核“嗒“地卡进锁眼，竟将药箱锁死。
“我的祖宗！“陆九川边嚎边抡起条凳，“这里头装着辽东舆图！“
混战中，麻袋被划破，铁箭簇瀑布般倾泻。裴照雪踏着箭堆跃上横梁，灰鼠裘卷住蒙面人的脚踝。对方旋身甩出三枚铁蒺藜，被他用牛角放大镜折射阳光击落。陆九川趁机扒了蒙面人的靴子，靴筒暗袋滑出块蜂蜡，裹着根金丝参须。
“七两蜂蜡兑三两乌头汁，火漆配方。“裴照雪刮下蜡屑嗅闻，“金丝参须是皇宫贡品，怎么会流落黑市？“
申时末，参市收摊的铜锣惊飞群鸦。陆九川蹲在库房门槛啃冷炊饼，饼渣掉进箭簇堆：“您说这箭杆要是插上真参须，射出去还当是老天爷下人参雨呢。“
裴照雪用银簪划开金丝参须，簪头突然泛黑：“须芯灌了水银，遇热即爆。“他对着夕阳转动须体，凹凸纹路在墙投出模糊字迹，“是北狄文，写的是……“
“腊月初七，参王祭。“陆九川吐出饼渣，“三年前我在蓟州蹲大牢时，隔壁老狄囚念叨过这节庆。“
暮色染红参市旗幡时，两人摸进废弃的参行仓库。蛛网缠住门轴，陆九川啐口唾沫润滑，门开时惊散一窝耗子。裴照雪踢开霉烂的参匣，露出地砖上的北斗状裂纹。陆九川用靴跟跺了跺：“空的！“
暗格弹开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二十个陶瓮整齐码放，瓮口蜡封印着饕餮纹。陆九川撬开一瓮，黏稠黑浆里泡着上百根参须，每根都缠着靛蓝丝线。
“火药引信。“裴照雪挑起根参须浸入水囊，丝线遇水膨胀成导火索，“参须耐潮，比麻绳更适合漕运。“
陆九川突然抓起陶瓮往梁上掷。黑影翻身落地，狼牙棒砸碎三只陶瓮，黑浆泼了满墙。裴照雪药箱里甩出铜药杵，正中刺客膝窝。陆九川扑上去扯面罩，对方却自后槽牙挤出颗蜡丸吞下，七窍流血而亡。
“第三个了。“陆九川掰开尸体手掌，“这茧子分布……是常年编参须的。“
亥时梆子敲过两遍，仓库突然响起机关转动声。裴照雪按住陆九川贴墙而立，看地砖缓缓移开，露出黑黝黝的暗道。霉味里混着硫磺气，陆九川摸出火折子一晃：“台阶青苔有踩痕，新鲜着呢。“
暗道尽头是水牢，铁栅栏里泡着个白发老者。陆九川蹚水摸近，老者突然暴起，镣铐砸出水花：“狗贼！参王祭必遭天谴！“
裴照雪亮出金丝参须，老者霎时噤声。陆九川趁机挑开他衣襟，胸口刺青的参王图腾缺了左须——与箭杆上的螺旋结一模一样。
“参须为信，北斗为引。“老者嘶声低笑，“腊月初七，参雨落，龙庭崩……“
五更鸡鸣穿透水牢。裴照雪捻着从老者枕下摸出的参须，靛蓝丝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陆九川忽然抽刀劈向水面，刀尖挑起条鲶鱼——鱼腹鼓胀，剖开竟塞着卷油纸，绘有皇宫水渠的暗道图。
“得，这鱼比鸽子还好使。“陆九川甩着鱼尾巴，“今晚加餐？“
鲶鱼尾巴甩出的水珠溅在暗道图上，油墨遇水显出第二层朱砂标记。陆九川拎着鱼鳔对光细看：“这鱼怕是吞了工部的描图笔，五脏庙里藏着皇宫下水道。“
老者突然挣断镣铐，腐木般的指甲抓向裴照雪咽喉。陆九川甩出鱼肠缠住他手腕，滑腻的肠衣打了个水手结：“老爷子，杀人的勾当让年轻人来！“老者暴喝发力，鱼肠寸寸崩裂，腥臭内脏糊了陆九川满脸。
裴照雪趁机挑开老者衣襟，胸口参王刺青的断须处结着疤，疤痕走势竟与皇宫水道图上的红标重合。陆九川抹了把脸，忽然抓起地上的蚌壳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暗道图边缘，竟被纸张吸收形成箭头：“这图是北狄狼皮纸，遇血显形！“
五更梆子穿透水牢石壁。暗道深处传来铁器刮擦声，陆九川抄起锈蚀的鱼叉当拐杖，叉尖捅进石缝撬开暗门。腐臭的参须堆成小山，每根都缠着浸过火药的靛蓝丝线。裴照雪用牛角镜聚焦月光，丝线表面凸起的北狄文如蚁群蠕动：“腊月初七，参须入水，龙脉尽断。“
“敢情是要拿人参炖了紫禁城？“陆九川抽出根参须插进发髻，“我这叫顶戴花参！“
参堆突然坍塌，三个蒙面人破顶而降。领头的手腕缠着金丝参须，甩动时如钢鞭破空。陆九川就地滚向灶台，铁锅扣头挡下鞭击，锅底“当“地嵌进半截断须。裴照雪药箱里甩出针灸包，银针连发刺中偷袭者眼睑，那人捂脸撞翻参堆，靛蓝丝线遇火即燃。
爆炸气浪掀飞瓦片，陆九川顶着铁锅钻出废墟：“老裴！这参须比炮仗还带劲！“老者狂笑着跃入火海，残躯引燃更多火药参须。裴照雪拽着陆九川跳进蓄水池，冰水淹没头顶的瞬间，暗道穹顶轰然崩塌。
卯时三刻，两人从排污口爬出，浑身裹满臭泥。陆九川拧着衣摆嘀咕：“这味儿，扔护城河里能毒死一池锦鲤。“裴照雪突然按住他肩膀——晨雾中，三辆粪车正往皇宫偏门驶去，车辙印里散落着金丝参须。
“跟上！“陆九川蹿上槐树，踩着枝桠跃过坊墙。粪车在御膳房后门停驻，太监验过腰牌后，车底板突然翻起，露出夹层里的精铁箭匣。裴照雪甩出银针钉住车轴，陆九川趁机钻进车底，匕首划开麻袋，粪土里滚出二十枚蜂窝状铁丸。
“靛蓝雷火弹！“陆九川捏着鼻子用粪勺扒拉，“这要是炸了御膳房，皇上晚膳得改吃烤屎壳郎！“
侍卫脚步声逼近，裴照雪掀翻粪车作屏障。陆九川抄起夜香桶泼向追兵，秽物糊住对方眼鼻。混乱中，他摸走太监的牙牌，鎏金纹路竟与金丝参须的螺旋结一模一样。
午时烈日烤得石板发烫。两人扮作运水夫混进东华门，陆九川的水桶底暗藏牛角镜。路过文华殿时，他突然脚底打滑，井水泼湿汉白玉台阶。裴照雪佯装擦拭，镜面反光映出砖缝里的靛蓝丝线，顺着排水槽蜿蜒如蛇。
“参须引信！“陆九川用鞋底碾住丝线，“这玩意直通护城河闸口。“
裴照雪解下灰鼠裘浸水，裹住丝线慢慢抽离。丝线尽头拴着个铜匣，匣面饕餮纹缺了左眼。陆九川掏出从粪车摸来的铁丸比对，丸身凹痕与铜匣锁眼严丝合缝。
“北斗第七星，摇光位。“裴照雪旋动铁丸入匣，机括弹开的瞬间，十二枚金针激射而出，钉在宫墙上排成北斗阵。陆九川拔下金针细看，针尾刻着“乙未初七“，针尖残留的乌头毒泛着靛蓝幽光。
申时雷雨突至，两人缩在庑房檐下。陆九川嚼着偷来的茯苓饼，碎渣掉进排水沟：“参须引信遇水膨胀，腊月初七暴雨夜正好引爆……哎？“他突然趴地贴耳，“水沟里有算盘声！“
裴照雪掀开沟盖板，杜衡的六指正在污水里拨动铁算珠。腐尸浮肿的面庞朝他们狞笑，袖中暗弩“咔嗒“上弦。陆九川甩出茯苓饼砸中弩机，毒箭射偏钉在柳树上，树皮瞬间溃烂流脓。
“死透的比活人还麻烦！“陆九川抄起捣衣杵捅尸。腐尸突然炸裂，漫天秽物中飞出个铜筒，筒内丝帛绘着紫禁城全图，六处红圈标在龙脉节点，与参须引信走向完全重合。
掌灯时分，乾清宫檐角的风铃无风自动。陆九川蹲在吻兽旁啃鸡腿，油手在琉璃瓦上按出北斗状：“老裴，这第七颗星位咋空着？“
裴照雪用牛角镜聚焦月光，空白处渐渐显出水渍绘的参王图腾。陆九川摸出金丝参须嵌入瓦缝，屋脊突然裂开暗格，滚出个鎏金匣子。匣内羊皮卷写着北狄文，朱砂批注竟是当朝首辅笔迹：“参雨落，帝星陨。“
“逮着大鱼了！“陆九川兴奋过头踩碎瓦片。禁军火把如潮水涌来，他急中生智学起猫叫，裴照雪甩出灰鼠裘罩住两人，大氅在月光下似乌云翻卷。
逃至神武门时，陆九川怀中的金丝参须突然发烫。裴照雪劈手夺过掷向护城河，参须入水即爆，靛蓝火光映出河底铁链捆扎的数百枚雷火弹。
“好一锅王八炖雷！“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扑进草丛。爆炸激起的水柱淋透禁军，两人趁乱翻出宫墙。打更人敲响子时梆子，陆九川瘫在煤堆上傻笑：“这趟值了，咱俩可是在皇上头顶放烟花的主儿！“
裴照雪抖开浸透的灰鼠裘，夹层掉出半片烧焦的羊皮卷。残缺的北狄文间，“周珩“二字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