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挖渠引水

晨间，姜南踩着露水往村东头走。鞋底碾过干裂的土块，发出咯吱脆响。她弯腰捏起一撮黄沙似的浮土，指腹搓了搓就簌簌落下来——墒情比昨日更差了。掌心残留的土粒硌得发疼，这让她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测算出的数据。彼时她总嫌屏幕上的湿度曲线枯燥，如今倒恨不能把那些数字从记忆里抠出来，刻在这片干渴的土地上。

“姜姑娘！“田垄那头跌跌撞撞跑来个人影，是赵铁柱的媳妇春桃。这妇人发髻散乱，怀里抱着个襁褓：“您快看看俺家麦子！“襁褓里传来细弱的啼哭，像只刚断奶的猫崽。姜南瞥见婴孩发青的唇色，那是饿极了的征兆。春桃的粗布衣襟上洇着深色奶渍，这妇人怕是连口稠米汤都挤不出来了。

姜南心头一沉。转过歪脖子柳树，眼前景象让她倒吸凉气：十亩麦田像被火燎过似的，焦黄的穗子耷拉在杆上。田垄裂开三指宽的口子，深处泛着惨白盐霜。她蹲下身，指尖沿着裂缝游走。盐碱结晶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撒了层薄霜的腐肉。这让她想起西北治沙时遇到的盐渍地，那些顽强挺立的红柳根，竟比眼前的麦秆更有生气。

“昨夜又枯了三成。“春桃抹着眼泪，“当家的说要带娃去逃荒...“泪珠子砸在干土上，瞬间被吸得无影无踪。姜南注意到妇人皲裂的脚后跟正渗着血丝，草鞋底磨得只剩半指厚。逃荒路上这样的脚，怕是走不出三十里地。

姜南蹲身扒开裂缝，指尖触到滚烫的土层。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突然翻涌——去年此时，原主就是饿死在龟裂的田埂上。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晃动的日头，晒蔫的野菜在风中碎成粉末。十四岁少女蜷缩成虾米状，胃袋火烧火燎地疼，连指甲缝里的土都想抠出来嚼。

“莫慌，有水就有救。“她站起身，解下腰间羊皮水囊晃了晃，“跟我去后山。“

辰时二刻，七名青壮跟着姜南钻进荆棘丛。镰刀劈开带刺的藤蔓，露出崖底轰鸣的溪流。水花溅在晒得爆皮的岩石上，转眼化作白烟。栓柱伸手去接飞溅的水珠，指腹刚沾湿就缩了回来：“烫！这水能煮鸡蛋哩！“众人这才看清，溪流两岸的鹅卵石都被晒得发红，活像灶膛里扒出来的炭块。

“五里。“姜南展开粗麻布绘的等高线图，炭笔点着标注红圈的位置：“从这里开渠，绕三道梁子进村。“

“使不得！“李二牛急得直摆手，“前年县衙征丁挖官渠，三十人干了半月才通三里！“

姜南捡根树枝在地上画起剖面图：“官渠走直线要劈山，我们顺等高线绕弯。砂土段用板锹，黏土段换鹤嘴锄，避开岩层省六成力。“她戳了戳几个三角符号：“这些冲沟稍加拓宽就能用。“泥土随着树枝的划动簌簌滚落，渐渐显出沟壑纵横的微观地貌。李二牛突然蹲下抓了把土，在掌心揉成团又搓散——这是老把式判断土质的法子。

众人盯着鬼画符似的线条发愣，王木匠的儿子栓柱突然拍腿：“我懂了！就像给老槐树修枝，得顺着纹路下锯！“

“正是。“姜南眼底透出赞许，“栓柱带五人清淤，二牛哥领十人开新渠。晌午头歇人不歇工，轮班倒。“

午时正，祠堂前的打谷场堆满农具。老村长敲着铜锣喊：“十六往上、五十往下的都来抓阄！“竹筒里三十根草签，长的去挖渠，短的留村护田。

春桃挤进人群抓了根长签，被赵铁柱一把夺过：“胡闹！月子里沾冷水要落病！“

“让开。“姜南拎着铁锹挤过来，辫梢系的红布条格外扎眼，“妇人们去伙房烧绿豆汤，挖渠是男丁的活。“

“你看不起人？“春桃梗着脖子，“俺能顶半个劳力！“

姜南抄起铁锹抡了个弧，锹头稳稳插进土里：“这锹重七斤半，挥两刻钟虎口就裂。你要能连挥十下，我让你入队。“

春桃咬牙握住锹柄，第三下就脱了手。姜南扶住踉跄的妇人，声音软下来：“护好娃儿，等渠通了给你留三亩水浇地。“

未时三刻，三十条汉子赤膊上阵。姜南打头挥锹，砂土扑簌簌滚进藤筐。栓柱推着独轮车运土，车轴吱呀呀唱了一路。

“停！“挖到第二道梁时，姜南突然喝止。她抓起把暗红色黏土嗅了嗅，指甲刮下些碎末放舌尖尝：“是矾土层，下面有承压水。往西偏五步绕开。“

李二牛抹着汗嘟囔：“神神叨叨...“话音未落，东边轰隆一声塌了坑。浑浊的水流喷出三尺高，转眼冲垮半边渠壁。

“要出人命啊！“人群炸了锅。姜南抄起麻绳系腰，抓过铁钎就往塌方处冲：“栓柱拽紧绳子！二牛哥带人挖泄水沟！“

泥浆没到膝盖时，铁钎终于触到硬物。姜南眼睛发亮：“是石灰岩！改道！“她挣着绳子爬上来，炭笔在布帛急画：“走蛇形绕过岩层，省两百步工！“

第五日申时，最后一筐土清出沟渠。姜南扒着渠沿往下看，青苔顺着水流舒展腰肢。浪头撞上闸板又退回去，打着旋儿往村里淌。

“开闸！“老村长嗓子劈了叉。

锄头砸开泥坝的瞬间，白花花的水龙蹿进干渠。裂开的田土发出滋滋声响，像饿极的婴孩吮吸乳汁。赵铁柱扑通跪进泥里，捧起水往脸上泼：“活了！庄稼活了！“

姜南瘫坐在渠边，虎口结痂又崩裂。春桃抱着娃儿挨过来，婴孩小手突然抓住她衣襟。

“大名还没取...“妇人局促地拽回孩子的手。姜南望着欢腾的水流，嘴角漾起笑：“叫润生吧。“

暮色里，老村长颤巍巍捧来族谱：“按规矩，新渠该由主事人赐名。“姜南蘸着朱砂写下“广济渠“三字，笔锋勾出个小小的麦穗。

当晚，祠堂供桌上多了柄缺口铁锹。烛火映着锹面的斑驳划痕，仿佛记载着三十双手刨出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