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陵劫(1934.9.21)

1934年的秋风裹挟着血腥气席卷南京城。郑怀仁站在窗前,银瞳中倒映着七百三十道血丝——每道血丝里都凝固着一个不眠之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黄铜灯盏,灯油里浸泡的铜钱锈正在重组,渐渐凝成周墨临终时那张半融化的脸。那张脸的嘴唇在蠕动,像是在重复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警告。

“郑先生,又做噩梦了?“管家老吴端着药茶进来,茶汤里飘着的不是茶叶,而是从病人耳朵里取出的铜钱绒毛。这些绒毛在热水中扭动,时不时拼出“九“字的形状。

郑怀仁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今早的《中央日报》上,一则边角新闻让他银瞳刺痛:“和平饭店镜廊重新开放,新增四十九面威尼斯镜“。报纸的油墨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和两年前青铜鼎开启时的气味一模一样。

窗外,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走过。伞面上绣着的不是寻常花鸟,而是一幅精细的星图。当伞沿抬起时,郑怀仁清楚地看见她左眼下那颗泪痣,以及...右耳垂上多出来的朱砂痣。

金陵医院第九隔离病区的铜制门把手上,凝结着一层泛着绿光的黏液。郑怀仁的发丘印刚触到锁孔,印纽螭龙就发出凄厉的嘶叫——龙鳞片片逆起,龙眼中渗出金色的血泪。

病房里的景象让他的胃部痉挛。七张铁床上,病人像标本般被铜钱藤蔓固定,他们的胸腔被自己的指甲剖开,露出里面跳动的器官。最恐怖的是,每个心脏表面都刻着“九“字,伤口边缘长出一圈细密的铜钱齿。

“您终于...来了...“中央病床上的老者突然睁开眼,他的眼球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两枚不停旋转的铜钱。当郑怀仁靠近时,老者的喉结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摸金符——符上“无痛不入“的“不“字正在渗血。

窗外雷声炸响。在闪电照亮的瞬间,郑怀仁看见七个病人的影子全都站立着,正用不存在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老者裂开的喉管里传出咯咯笑声:“记得...上海滩的...银火吗?“

他的舌头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刻在舌面上的和平饭店平面图。图中镜廊的第四十九面镜子被朱砂圈出,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子时三刻,镜中有人“。

暴雨骤然而至。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竟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夏篆。郑怀仁的银瞳突然剧痛,病床上的七个病人同时发出非人的尖啸——他们胸口的“九“字伤口猛地撕裂,钻出铜钱串成的蜈蚣。这些蜈蚣在空中首尾相衔,拼出一幅可怖的画面:1937年的南京城上空,悬浮着九口青铜巨棺...

和平饭店的镜廊里,郑怀仁的脚步声被地毯吞噬。第四十八面威尼斯镜前,他停下脚步——镜中的自己竟然在微笑,而且笑容正变得越来越夸张,嘴角已经撕裂到耳根。

“这是最后一面安全的镜子。“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站在光影交界处,她的左手持着一支银笔,笔尖滴落的不是墨水,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血。

郑怀仁的银瞳剧烈收缩。这个“周墨“右耳垂上的朱砂痣正在渗血,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微型的星图。更可怕的是,当她转身时,镜子里竟然没有她的倒影!

“我是她在镜中的记忆残片。“女子用银笔划过自己的左腕,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水银状的液体,“两年了,我每天都在重绘这些星图,就为等你看清真相...“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郑怀仁看见青铜鼎内的周墨正在融化,她的银发变成铜钱串,皮肤下浮现出无数张微型人脸。最令他崩溃的是,那些铜钱藤蔓的另一端,竟然连接着自己右眼的银瞳!

“你每用一次银瞳,就会吸食她的生命。“镜像周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感像冰一样冷,“傅恒没告诉你吗?天官九脉,九为极数...“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在郑怀仁掌心划出血痕,“...你才是最后的祭品!“

整条镜廊的镜子同时爆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每片都映出不同年份的恐怖场景:1928年长沙血鼎中挣扎的父亲、1932年上海滩燃烧的周墨、以及...1937年南京城的滔天血海中,九口青铜棺正在开启!

当郑怀仁本能地伸手触碰最近的碎片时,镜像周墨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别碰记忆!“但为时已晚——他的指尖刚接触碎片,整个人就被拉入1932年的场景:九星连珠那夜,青铜鼎里根本没有幼龙,被锁链拴着的分明是...另一个自己!

中山陵地宫的寒气刺入骨髓。郑怀仁每走一步,靴底就会带起黏稠的青铜汁液,这些液体像活物般试图爬上他的裤腿。地宫中央的青铜巨棺上,七个血字“甲戌年,金陵劫“正在蠕动,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字迹里穿行。

当发丘印触到棺盖时,印纽螭龙突然惨叫一声,整条龙身寸寸断裂。棺内传出九下敲击声,节奏与郑怀仁的心跳逐渐同步。他的银瞳透过棺木,看见傅恒被九条锁链贯穿身体的惨状——每条锁链上都串着十二具尸体,最新的一具穿着月白旗袍,锁骨处的星图正在暗淡。

“你终于明白了。“傅恒的声音直接在郑怀仁脑中炸开,震得他耳膜出血,“九龙渊需要九位天官血脉...周墨是第八个...“锁链突然绷紧,傅恒的右眼金光灼烧着郑怀仁的银瞳,“而你,是第九个祭品!“

地宫剧烈震动。青铜棺盖滑开的瞬间,郑怀仁看见棺中站着自己的倒影——那个“郑怀仁“的右眼里蜷缩着条幼龙,左手里握着染血的发丘印。更可怕的是,当他想后退时,发现自己的双脚正在融化,变成青铜汁液流向棺椁...

“不!“郑怀仁疯狂挣扎,却看见自己右眼的银瞳正在脱落。那颗眼球掉在地上,竟然变成了一枚铜钱,钱孔里传出周墨的哭声。棺中的“自己“伸出手,指尖触及他额头的瞬间,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早在1928年,真正的郑怀仁就已经...

郑怀仁在和平饭店的套房里惊醒,冷汗浸透了丝绸床单。窗外阳光明媚,床头《中央日报》的日期显示:1934年9月22日。但当他看向梳妆镜时,里面的倒影却静止不动,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郑先生,您的药茶。“管家老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郑怀仁刚想回应,突然浑身冰凉——老吴两年前就死在了杜公馆,尸体被铜钱藤蔓吞噬!

镜中的倒影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铜钱孔里挤出来的:“记忆是最后的囚牢。“倒影的左眼开始流血泪,血珠在镜面上组成四个字:“他在镜中“。

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青铜灯。灯油里浸泡着半枚摸金符,符上的“无痛不入“已经重组为“速离南京“。当郑怀仁颤抖着触碰灯盏时,灯焰突然暴涨,在墙上投射出一段隐藏的文字:

“甲戌年只是开始,真正的金陵劫在丁丑...“

文字在这里中断。窗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郑怀仁掀开窗帘,看见中山陵方向升起九道血光。在银瞳的视野里,整个南京城的建筑阴影都在蠕动,逐渐组成一个巨大的铜钱图案。而总统府屋顶上,月白旗袍的女子正朝他伸出手——那只手的掌心,赫然刻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发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