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石脉里的年轮
百色石山的裂缝在暴雨中裂成血管，阿南跪在泥水里数滑坡体的裂痕。七道新伤，比防汛办预报的早了三天。手机屏幕泡在雨水里，银行催款短信的数字正在溶解重组——父亲呼吸机耗材费与村小学危房改造集资款，在泥浆里模糊成同一种墨色 。
一、重力经济学
滑坡账簿
地质队用红漆在岩壁上画逃生路线那天，阿南正把最后半袋水泥填进后院墙基。包工头嚼着槟榔扔来合同：“加固费抵你家欠的村道集资款。“他盯着条款里“不可抗力免责“的字样，突然想起去年被山洪冲垮的玉米地——那些被连根拔起的秧苗，根须上还缠着未熟的玉米须。
谷雨交易
抢收稻谷的清晨，粮贩的电子秤总在暴雨中失灵。阿南攥着湿漉漉的稻穗蹲在屋檐下，看粮贩脚边的磁铁把百斤稻谷吸成八十三斤。当第一滴雨砸穿谷仓铁皮时，他忽然抓起铁锨铲起潮湿的泥土：“您再称称，这泥里掺着三成去年陈谷。“
二、负重生长
悬棺路
出山公路塌方第七天，阿南背着高烧的侄女攀岩。急救箱在背篓里撞出闷响，医用绷带缠着去年采药时留下的荆棘刺。当他在断崖边找到半截钢索时，山风正把侄女烧红的呼吸吹成铁锈味——那是父亲临终前插在喉间的氧气管颜色。
水葬
抗旱井打到27米深时，钻头带出暗红色岩浆。阿南蹲在井沿尝了尝渗水，铁锈味里混着铁矿砂的腥气。当晚村口老井突然干涸，他摸黑把井底最后半桶水提到诊所，却在门口撞见护士举着空药瓶：“抗旱井水不能药用，重金属超标。“
三、裂痕呼吸
岩画疗法
暴雨冲垮祠堂山墙那日，阿南在废墟里扒出半幅岩画。光绪年间先民用赭石绘制的耕牛图，此刻正被雨水冲刷出血管般的纹路。他蘸着泥浆在残壁上补画犁耙，却把牛角画成了输液管形状——村医说这是癔症，除非他能凑齐透析费。
石脉针灸
扶贫干部带来光伏板那天，阿南在支架阴影里种下野三七。当第一片阴影扫过黄精苗时，他摸出老花镜对准光伏板接线盒：“正午阴影偏移27度，正好覆盖西晒墙。“三个月后，县医院药房收下他晒干的药材，化验单上“重金属未检出“的红章，烫穿了扶贫档案袋。
四、地脉备忘录
祭祖时阿南发现，光绪年间族谱夹页的“鬻女记“正在霉变。他蘸着抗旱井水在宣纸上临摹，墨迹渗入纸背时，岩缝里传来细微的爆裂声——那些被暴雨泡胀的裂缝，正在分娩新的年轮。
暴雨第七夜，阿南在光伏板支架下发现成群的萤火虫。这些本该绝迹的物种，正沿着他去年套种的三七藤蔓迁徙。当第一只萤火虫停驻在父亲生锈的柴刀上时，山风送来远处县一中的下课铃声——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背他采药时，腰间银铃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