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绝境残烛火,春秋笔墨显

牢门外的脚步声,最终在沈青书所在的这间囚室前停了下来。

那声音戛然而止的瞬间,整个狭小的空间仿佛都被抽干了空气,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沈青书自己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清晰得令人心慌。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等待着那支随时可能射出的、致命的箭。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由厚重、发黑的木板和碗口粗的铁条构成的牢门上。门上那个小小的、方形的观察孔,此刻像一只冰冷无情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他这个即将走向终结的生命。

他能感觉到,有目光正透过那个孔洞,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带多少情绪,既没有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也没有刻骨的仇恨,更像是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冰冷,淡漠,仿佛在确认这件“货物”是否还“完好”,是否还能撑到预定的“处理”时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转轴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牢门外似乎有人扭动了什么机关,紧接着是沉重的铁锁被取下的“哐当”声。

来了!

沈青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那肮脏而硌人的稻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命令那颗属于现代小说家的、习惯于置身事外分析局势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是例行公事的狱卒?还是……带着特殊命令的人?

厚重的牢门被向外拉开了一条缝隙,并不宽敞,仅仅足够一个人侧身通过。昏暗的光线从门缝外挤了进来,驱散了牢内一角的黑暗,也照亮了门外站立着的人影轮廓。

那是一个穿着皂隶服饰的狱卒。身材中等,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线条粗犷,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浑浊而麻木,像是常年浸泡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牢里,连同灵魂也一起被腐蚀得失去了光泽。他的腰间挎着一把制式长刀,刀鞘在石壁上蹭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嚓”声。手里则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以及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陶罐。

“喏,吃饭了。”

狱卒的声音嘶哑而平淡,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将食盒和陶罐从门缝里塞了进来,“砰”地一声,有些粗暴地放在了牢门边的地上。

食盒是木制的,边缘已经磨损发亮,上面沾满了油污。陶罐则显得很粗糙,里面传来“晃荡晃荡”的水声。

是送饭的。

沈青书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丝,但心头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他没有立刻去拿地上的食物和水,而是依旧保持着半坐的姿势,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狱卒。

“还有两天,”狱卒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沈青书苍白而狼狈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嘲弄的表情,“沈公子,黄泉路上饿不得,这可是您最后几顿像样的饭了,好歹吃点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劝慰”,但眼神里的麻木和隐约的幸灾乐祸,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对于这些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贵公子,底层的狱卒们往往怀有一种复杂而阴暗的心理。

沈青书没有回应他的嘲讽,他的大脑正在快速分析。

这个狱卒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底层角色,麻木,或许有些欺软怕硬,对现状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沈青书是个必死无疑的囚犯。从他这里直接获取案件信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不安分”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任何信息都是有价值的。他需要确认一些基本情况。

“这位……差大哥,”沈青书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长时间未进水而显得格外沙哑难听,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属于“沈公子”身份的、不易察觉的矜持,“外面……天色如何了?”

狱卒似乎没想到这个等死的囚犯还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嘲弄:“哟,沈公子还关心天色?放心,阴天,没出太阳,晒不着您这金贵的身子。不过啊,后天午时三刻,保准是个大晴天,刽子手的刀磨得亮堂堂的,正好让您……走得也敞亮些!”

他故意加重了“敞亮”二字,语气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沈青书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回答不仅充满了恶意,也几乎堵死了他想通过天气变化来推断时间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对方再次强调了“后天午时三刻”,如同冰冷的判决书,一遍遍提醒着他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没有被激怒,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看起来更像是苦笑的表情:“多谢差大哥告知。只是……不知今日可有人……来探视过?”

他问出这句话时,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在赌,赌那个已经家破人亡的原主,是否还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或者说还念着旧情的人,会冒险来这天牢里看他最后一眼。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一个信息,都可能成为他抓住的救命稻草。

狱卒闻言,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他上下打量着沈青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探视?沈公子,您是睡糊涂了吧?您忘了您现在是什么身份?沈家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陛下没下旨把你们沈家九族全都砍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现在整个京城,谁还敢跟你们沈家沾上半点关系?活腻歪了不成?”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上了一刀:“别说探视了,就是您那老爹沈巍的尸首,现在还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呢!啧啧,当朝尚书落得这下场……”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父亲的尸首……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

属于原主沈青书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那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悲痛、屈辱和无能为力的愤怒!仿佛有无形的利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青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叫喊出来。

原来……连最后一丝亲情确认的希望,也被彻底斩断了。沈家,是真的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狱卒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终于满意了,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直起身子,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沈青书猛地抬起头,沙哑地喊道。

狱卒的脚步顿住,有些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爷可没工夫跟你这死囚耗着!”

沈青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翻腾的情绪压下去,目光紧紧盯着狱卒那双麻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昨日……或是前日,可曾有一位姓‘陆’的老先生,来此打探过我的消息?”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那个在穿越前,原主让狱卒传递消息的“旧友”,记忆中似乎是姓陆。虽然希望渺茫,但他必须确认那封信是否起到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

狱卒的眉头皱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姓陆的?没印象。这几天来打听沈家消息的人倒是不少,不过都是来看热闹或者想落井下石的。正经想捞人的?一个都没有!”

说完,他似乎懒得再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死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别白日做梦了!老实待着吧!”

“哐当!”

沉重的牢门再次被关上,铁锁落下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间狭小的囚室。

只剩下沈青书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稻草上,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完了。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没有人在乎沈家的冤屈。那封他寄予了微末希望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世界,将他彻底遗弃在了这个冰冷、黑暗、充满恶臭的角落里。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夜色,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吞噬着他心中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求生火焰。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个简陋的食盒和陶罐。食盒里是一块看不出材质的、黑乎乎的窝头,以及一小撮蔫了吧唧、不知名的咸菜。陶罐里的水也带着一股土腥味。

这就是他未来两天的“美食”。然后,就是冰冷的断头台。

值得吗?

为了这样一个注定毁灭的结局,还要苦苦挣扎吗?

或许……就这么放弃,反而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忍受这令人作呕的环境,不用再面对那无处不在的恶意和绝望,不用再体验死亡步步紧逼的恐惧……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是疯狂生长的毒藤,迅速缠绕住他的心智。

放弃吧……

沈青书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稻草堆上,激起一阵尘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拖向无意识的深渊。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个冰冷的、坚硬的触感,忽然从身下的石壁上传来,硌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那是……之前他触摸到的、石壁上的刻痕。

“……十年……磨一剑……”

那残缺的诗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的闪电,猛地刺入了他即将沉寂的意识!

十年磨一剑……

是啊,十年磨一剑!

他沈诀,虽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但他也是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凭借自己的才华和毅力,一步步从籍籍无名写到小有名气的犯罪小说家!他经历过无数次退稿,忍受过无数次键盘侠的攻击,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他花了不止十年,才“磨”出了自己这支笔,这点成就!

难道,就因为一次该死的意外,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就要让他这把“剑”……尚未出鞘,便要在这肮脏的牢狱中断折蒙尘吗?!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破了那层层叠叠的绝望与疲惫!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得明白!也要在这该死的绝境中,挣扎出一点属于“沈诀”的痕迹!

猛地,沈青书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因为绝望而显得空洞黯淡的眸子里,此刻重新燃起了光芒!那光芒或许还很微弱,但在如此深沉的黑暗中,却显得异常的坚定和……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挣扎着坐起身。这一次,他的动作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面刻着诗句的石壁上。

十年磨一剑……

如果说,我沈诀也有属于自己的“剑”,那一定就是……我的思想,我的逻辑,我这颗……写了十几年犯罪小说的、擅长分析和构筑情节的大脑!

还有……

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沉入了脑海深处。

在那里,一片混沌的、仿佛宇宙星云般的精神空间里,一支古朴、静默的毛笔,正悬浮在那里。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非金非玉,笔杆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暗棕色,仿佛是历经了无数岁月沉淀的木质。笔锋是纯粹的黑色,却并不吸光,反而像是由最深沉的墨色凝聚而成,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春秋笔。

这是在他接收原主记忆时,一同“觉醒”的东西。当时因为信息冲击和剧痛,他并未仔细探究。但现在,当他将全部的意念集中过去时,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般的感觉,从那支笔上传递了过来。

仿佛……这支笔,本就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的“金手指”吗?

沈青书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虽然不知道这支笔到底有什么用,但它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变数”,一种……打破这死局的可能性!

他尝试着用意识去“握住”那支笔。

触感……是虚无的,毕竟这只是存在于精神层面的东西。但当他的意念与春秋笔接触的刹那,一股清凉、平和、却又带着磅礴信息流的感觉,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春秋笔】【品阶:未定(随主成长)】

【能力一:真实记录(初级)——可消耗精神力,精准记录所见所闻所感,储存于意识深处,纤毫毕现,永不遗忘。】

【能力二:逻辑推演(初级)——可消耗精神力,辅助宿主进行逻辑分析与推演,梳理信息,构建模型,模拟可能性。】

【能力三:???(未解锁)】

【能力四:???(未解锁)】……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程序代码般,清晰地展现在他的意识中。

沈青书的心脏狂跳起来!

真实记录!逻辑推演!

这……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能力!

作为一个需要处理海量信息、构建复杂逻辑链的犯罪小说家,这两项能力简直就是神技!

“真实记录……”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回忆刚才那个狱卒的脸。

随着意念的驱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支悬浮在意识中的春秋笔,笔锋微动,仿佛在无形的纸张上轻轻描绘。

紧接着,刚才那个狱卒的形象,无比清晰地、立体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不仅仅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每一个细节——他额角那颗不起眼的黑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算计与麻木,嘴角习惯性下撇的弧度,甚至是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微小幅度……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最高清的录像回放般,分毫毕现!

而且,这种“记录”似乎不仅仅是视觉上的,连同当时的声音、气味、甚至是他自己内心的感受,都被一同“封存”了下来!

太强大了!

有了这个能力,任何细节都不会被遗漏!任何伪装和谎言,在如此精密的记录和回放下,都可能暴露出破绽!

“逻辑推演……”沈青书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驱动春秋笔,将意念集中在“沈家通敌叛国案”上。

这一次,春秋笔的笔锋并未描绘具象,而是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清光。

他脑海中那些关于案件的、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梳理着。时间线、人物关系、证据链条……这些原本杂乱无章的信息,开始被自动分类、整理、串联。

一些模糊的片段变得清晰,一些看似无关的细节被标注出来,一些明显的矛盾点被高亮显示……

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智能化的思维导图画布。春秋笔就是那支永不疲倦、拥有超强算力的画笔,在他的引导下,飞快地构建着案件的逻辑模型。

虽然因为记忆本身的残缺和信息的严重不足,这个模型还充满了空白和疑问,但比起之前的混沌状态,已经是天壤之别!

他能清晰地“看”到,指控沈家通敌的关键证据链是多么的单薄和……刻意!

例如,那封所谓的沈巍写给敌国将领的“密信”,记忆中原主沈青书曾惊鸿一瞥,上面的字迹模仿得极像,但……春秋笔的推演模型在高亮对比后显示,其中几个关键的用词习惯和笔锋细节,与沈巍平日的书信风格存在显著差异!只是这种差异极其细微,若非如此精密的对比分析,常人极难察觉!

还有,呈上“密信”的那位“关键证人”,记忆中是父亲的一位门生故吏,但在春秋笔构建的人物关系网络中,此人与朝中另一位和沈家素有嫌隙的重臣,似乎存在着隐秘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正如他之前隐约感觉到的,在关于“朝堂定罪”的那段关键记忆回放中,经过春秋笔的“真实记录”强化和“逻辑推演”分析,他无比确定了一件事——那份作为核心物证的“通敌密信”,在整个庭审(或者说更像是一场走过场的批斗)过程中,根本就没有被完整地、公开地展示给所有人看!只是由主审官含糊其辞地宣读了几句,然后便被匆匆收起!

为什么?!

如果证据真的确凿无疑,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

一个巨大的问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沈青书的心头!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这不仅仅是一桩冤案,更是一场……从一开始就精心策划的阴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但随之而来的,却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类似于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冰冷的兴奋感!

虽然依旧深陷绝境,虽然时间依旧紧迫,虽然敌人依旧强大而神秘……

但是,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以着手的突破口!

找到了那看似天衣无缝的构陷中,第一丝微小的、却可能致命的裂痕!

春秋笔……

沈青书的意识轻轻“抚摸”着那支悬浮在精神空间中的古朴毛笔,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

这不仅仅是金手指,这……或许就是他沈青书(沈诀)在这该死的异世界,安身立命,乃至……搅动风云的倚仗!

“呼……”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郁结与绝望一并排出。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坚定,带着几分困兽犹斗的悲壮。而此刻的眼神,却多了一份洞悉的锐利,一份……智珠在握的从容

他看向角落里的食盒与陶罐,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和排斥。

他需要活下去。

他需要恢复体力。

他需要……思考。

用这颗融合了现代灵魂的大脑,和这支名为“春秋”的笔,为自己,也为那个冤死的沈青书,以及他那被悬尸城门的父亲……

讨一个公道!

他挣扎着爬起身,挪到牢门边,拿起了那个黑乎乎的窝头和散发着土腥味的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