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玄尺藏春

戒律尺的裂纹如同蛛网蔓延,槐木芯裸露的刹那,屋内冻结的空气竟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那半朵干枯的槐花嵌在木纹深处,像一枚沉睡多年的烙印,此刻被华天涯肩头喷涌的滚烫鲜血唤醒。

“娘…”华天涯喉头滚动,嘶哑的呼唤混着血沫。模糊视线里,母亲倚着老槐树捻花的画面与眼前尺芯重叠。那温柔的低语穿透十年风雪,清晰如昨:“木中有天地,藏着日月轮转…藏着娘给你们的生路…”

生路?这禁锢的囚笼?!他猛地攥紧插入冻土的右手,指甲深陷冰泥。儒门的镇教圣器,竟藏着母亲的槐木!父亲坠崖前攥紧的齿轮麦饼…公输家抵租的青铜信物…无数碎片在剧痛与狂怒中碰撞,一个冰冷彻骨的真相正撕裂迷雾——华家,不过是某些存在精心饲养的笼中雀!

嗡——!

被冰霜锁链钉死的青铜符骨骤然暴起!骨身残留的蛮荒符文燃烧如金焰,挣脱禁锢,化作一道撕裂寒夜的流光,狠狠撞向华天涯右手中紧握的锈斧!

斧戟交鸣的幻象刹那回归!手中锈斧重若千钧,斧柄第四道年轮金芒暴涨,盘踞斧面的穷奇图腾昂首怒啸!真实的兽吼与幻象重叠,震得屋顶冰棱簌簌坠落。青铜符骨如同归巢之鸟,精准嵌入斧柄与斧头连接的榫卯凹槽!

咔哒!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机括咬合声,仿佛天地间最精密的枢纽就此贯通!

轰——!

难以言喻的磅礴伟力自斧柄炸开!华天涯右臂衣袖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下青筋虬结如龙,道道金纹顺着经脉疯狂蔓延,将那侵蚀骨血的儒家寒毒与禁锢之力蛮横地逼出体外!钉在肩头的玄铁戒律尺发出一声濒死的哀鸣,尺身裂纹急剧扩大,“礼法”二字崩碎成粉!

“呃啊——!”力量奔涌的快感与经脉撕裂的剧痛交织,华天涯仰天长啸。通玄境初阶的灵力被这股源自符骨、经锈斧转化的洪荒之力彻底点燃、提纯、暴涨!他眼中金芒吞吐,建木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混沌云海,而是无数纵横交错的、冰冷无情的——法则经纬!

天道织机!

虽只一瞬,却足以让他窥见这方天地运行的冰冷框架。那缠绕建木的锁链,那垂落九洲的戒律…皆在其中!

代价紧随而至。双目刺痛如针扎,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不是泪,是血!窥视天道法则的反噬,哪怕只有一瞬,也绝非通玄境肉身可承!

“哥!你的眼睛!”阿萝的哭喊带着绝望。

“待着别动!”华天涯厉喝,染血的视线死死锁住那濒临崩溃的戒律尺。槐木芯在血与符骨之力的冲刷下,正发生奇异变化——干枯的木质泛起温润玉泽,那半朵槐花竟缓缓舒展花瓣,一缕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暖流顺着尺身裂纹,逆着儒家寒毒,丝丝缕缕注入他肩头破碎的骨肉!

娘亲残留的神念!

暖流所过之处,冰封的剧痛稍缓,碎裂的骨茬竟生出麻痒之感。这不是治愈,是以燃烧母亲遗泽为代价的强行续接!

“不…”华天涯心如刀绞,想要震开这汲取母爱的邪尺,戒律尺却如跗骨之蛆,贪婪吮吸着槐木芯释放的暖流与他的血气,裂纹处玄铁碎屑剥落更快,露出更多温润槐木,那朵槐花也越发娇艳欲滴,仿佛要将母亲最后的存在彻底燃尽!

“屋里的逆种!还不伏诛!”

夜空中,焦尾琴虚影震颤,齐滢滢冰冷含怒的叱喝如九天寒雷滚落。显然,戒律尺的异变与崩坏已惊动其主。琴弦再振,这一次,整整三根玄铁戒律尺撕裂风雪,呈“天地人”三才之位,带着冻结神魂的森然杀意,封死华天涯所有退路!尺锋未至,极寒已让地面龟裂,阿萝所在的柴垛瞬间覆上厚厚冰甲!

避无可避!华天涯眼中血色更浓,染血的右手五指如钩,不顾肩骨碎裂的剧痛,狠狠抓向那柄嵌在血肉中的戒律尺!与其被它吸干母亲遗泽,不如——

“给我出来!”

肌肉撕裂声中,他竟将尺身硬生生从肩骨里拔了出来!带出一蓬混着冰碴的血肉!

几乎同时,破败的木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一个佝偻如虾、身披破烂蓑衣的身影滚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鱼腥和水汽。是荒村渡口的更夫兼摆渡人——赵老黢!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捂着脖子,指缝间,暗青色的鱼鳞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脸颊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的嘶啦声,显然已到寒毒攻心的绝境。

“不…不能待!”赵老黢浑浊的老眼扫过屋内的惨状,落在华天涯血淋淋的手中和那三根凌空斩落的戒律尺上,瞳孔骤缩。他没有冲向华天涯,反而踉跄扑向吓呆的阿萝!

“丫头…拿着!”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脏污的布袋,不由分说塞进阿萝怀中。袋口敞开,露出里面九枚边缘磨损、沾着污垢的青铜钱币。钱币非圆非方,形制古拙,正面无字,背面却阴刻着扭曲如蝌蚪的符文,散发着微弱却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买…买命钱…”赵老黢喉咙里嗬嗬作响,鳞片已爬上他的下颌,“向南…逃…别回头…”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阿萝往墙角柴垛深处一推,自己则转身,张开双臂,用那具佝偻残破的身躯,迎向最先射至的那根玄铁戒律尺!

“老黢叔!”阿萝的尖叫凄厉破音。

噗嗤!

戒律尺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赵老黢干瘪的胸膛!没有鲜血喷溅,他的身体在尺锋及体的瞬间,就被恐怖的寒毒彻底冻结、僵化!

“嗬…”赵老黢冻成青紫色的脸上,却扯出一个近乎解脱的、扭曲的笑容。他最后的目光死死盯住那贯穿自己的戒律尺,也盯住了尺身上因他撞击而加速剥落的玄铁碎片下,越来越多的温润槐木纹理!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从内而外响起。赵老黢的身躯连同那根刺穿他的戒律尺,瞬间化为一座晶莹剔透的人形冰雕!他保持着双臂张开、前扑的姿势,如同最卑微却也最决绝的盾牌,凝固在华天涯与阿萝之前。冰雕的面孔上,那解脱般的诡异笑容永恒定格。

而他塞给阿萝的那袋“买命钱”,在主人毙命的刹那,九枚青铜钱币竟无风自动,挣脱布袋,在冰寒刺骨的空气中悬浮、嗡鸣、疯狂旋转!

钱币背面的蝌蚪符文次第亮起幽绿的光芒,彼此勾连,瞬间在虚空中组成一个简陋却散发着强烈空间波动的箭头,箭头所指,赫然穿透残破的墙壁,直指南方沉沉夜色!

“老黢叔——!”阿萝看着那尊挡在前方的冰雕,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冻成冰痕。

华天涯握着那柄拔出的、槐木芯半露的戒律尺,指节捏得发白,肩头碗大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崩裂,鲜血顺着尺身槐木纹路流淌,将那半朵槐花染得凄艳无比。赵老黢用命争取来的瞬息喘息,三根夺命戒律尺被阻其一,但另外两根,已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近在咫尺!

“走!”他染血的左臂猛地一挥,一股新生的、源自锈斧与符骨的通玄境灵力裹挟着尚未散尽的建木气息,卷起阿萝娇小的身体,将她推向南方那被买命钱箭头照亮的破洞!

同时,他染血的右手,将那柄吸吮着母亲遗泽与自身精血的槐木戒律尺,悍然横举,迎向剩余两根索命的儒家圣器!

尺对尺!

槐木对玄铁!

残存的母爱与守护,对撞冰冷的礼法与杀戮!

屋外,更深沉的雪幕中,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透过风雪,凝视着这场死斗。黑袍人枯瘦的手指间,一枚染血的青铜齿轮正缓缓旋转,与阿萝怀中那半块裂开的麦饼烙痕,发出无声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