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还带着料峭寒意,陈三更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轮轴发出吱呀声,惊起了槐树上栖息的夜鸦。林家村的灯火星星点点,却都是昏黄的烛火,映得窗纸上的倒“福”字像张张扭曲的鬼脸。
“三更哥,槐树在发光。”白小碗指着村口老槐树,树干上的北斗钉处泛着微光,七片槐叶悬在半空,每片都托着豆大的魂火——正是马老黑、老周头等逝者的生魂。
柳七娘伸手按住树干,臂上镇河符与槐木共鸣:“老槐树成了魂灯台,这些魂火能撑到头七。”她忽然皱眉,指尖划过树皮上的新刻痕,“有人在槐木上写了阴契……是七门的‘借魂术’。”
陈三更凑近,看见树皮上用指甲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每字都渗着黑血,正是用逝者生魂为饵的阴契。最下方刻着个“七”字,旁边画着艘船,船头插着人皮灯笼——正是七门用来追踪镇河人的“魂灯船”。
“先去龙王庙。”陈三更握紧鲁班尺,尺身映出庙内景象:九龙井的地表投影泛着金光,却有七道黑影绕着井台游走,“七门在偷吸镇河符的灵气,他们想破了九龙阵。”
三人刚拐过街角,巷口突然腾起青雾,雾里浮出个穿红嫁衣的身影,正是本该魂归黄泉的秀秀。她的绣鞋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脚底的鱼鳞斑虽已消退,颈间却多了道指痕,像是被人从黄泉拽回来的。
“秀秀?”白小碗惊呼,怀里的纸人突然挣脱,扑向秀秀的影子。陈三更却发现,秀秀的影子是倒着的,脚尖朝前脚跟在后——这是“鬼打墙”的前兆,说明她的魂被七门用阴契锁在了阳间。
“她被下了‘换命锁’。”柳七娘掏出黑驴蹄粉撒过去,秀秀的影子发出嘶鸣,露出脚踝处缠着的红绳,“用吊死鬼的索命绳换魂,让她当七门的引魂童。”
陈三更摸出从九龙井带回的幽冥水残液,滴在红绳上,绳子突然绷直,指向村东头的义庄。秀秀的魂体开始透明,用白小碗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三更哥……义庄里……有棺材在哭……”
义庄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的不是烛光,而是绿油油的磷火。陈三更刚推开门,就听见棺木里传来“嘤嘤”的哭声,像是婴儿裹在襁褓里啼哭。白小碗的纸人突然自燃,照亮了屋内景象——七具新打的柏木棺并排摆着,每具棺盖上都贴着写有村民生辰八字的黄纸。
“是‘黄皮子哭坟’的变种!”陈三更想起《鲁班书》里的记载,“用婴儿魂引动黄仙,借哭丧声勾魂。”他看见棺缝里挤出几缕黄毛,正是黄大仙的余孽。
柳七娘突然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棺木中央的空位:“这里本该摆童男童女的棺,现在空着,说明七门想把秀秀和童男的魂炼成‘双生引魂灯’。”她掀开其中一具棺盖,里头躺着个面色青白的婴儿,颈间挂着刻有“七”字的玉坠。
白小碗的纸人突然扑向婴儿,却在触碰到玉坠时发出惨叫,化作飞灰。陈三更这才惊觉,玉坠材质竟是镇河人的骨血——七门在拿镇河遗孤炼邪器!
“用棺材钉毁了玉坠!”柳七娘甩出铁牛碎块,碎块嵌入玉坠,发出龙吟。陈三更趁机将七枚棺材钉按北斗阵钉在义庄梁上,棺木里的哭声戛然而止,黄毛从棺缝里涌出,聚成个模糊的黄大仙虚影。
“镇河崽子,你毁了我的引魂阵!”虚影尖啸,“七门大人已经带着南洋降头师去了黄河下游,他们要在青铜棺群里种‘尸花’,吸干镇河人的血!”
陈三更瞳孔骤缩,想起第五章秘典里提到的“尸花引黄泉”,正是用镇河人血脉培育的邪物,能让幽冥水逆流而上。他刚要追问,虚影突然溃散,化作漫天黄纸,每片纸上都印着“七月十五”的字样——正是他的生辰。
义庄外传来狗吠,紧接着是村民的惊叫:“槐树的魂火灭了!有东西在啃食生魂!”
三人冲出义庄,只见村口老槐树的七片魂火正在熄灭,槐树下跪着几个村民,耳后贴着新的“七”字符,正用牙齿啃食魂火。陈三更认出,他们都是昨夜在龙王庙帮忙的人,此刻眼神空洞,嘴角淌着黑血。
“是七门的‘借魂兵’!”柳七娘挥动人皮灯笼,灯油泼在村民身上,却见黑血遇油燃烧,“他们用阴契借了马老黑他们的魂,让村民当活尸!”
陈三更举起鲁班尺,尺身映出村民体内的魂火被七道黑线缠绕,正是七煞阵的邪力。他咬牙割破掌心,用血在尺上画了道“破阵符”,尺光扫过之处,黑线崩断,村民们惨叫着倒地,耳后符纸化作飞灰。
“三更哥,看槐树!”白小碗指着树干,刚才的阴契刻痕正在扩大,渐渐形成一艘船的形状,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人,手中举着的,正是秀秀的红头绳。
陈三更突然想起秀秀脚踝的红绳指向义庄,而义庄的七具棺木对应北斗七星,这是七门在布“七星锁魂阵”,目标正是他和柳七娘的镇河血脉。他摸出秘典,翻到“破阵篇”,只见图上画着相同的阵形,破解之法正是“以魂火为引,焚其阴契”。
“白小碗,用你的血激活槐树上的魂火!”陈三更将纸刀塞进她手里,“柳姨,你去龙王庙守住九龙井,我来对付这些活尸!”
白小碗点头,纸刀划破指尖,血滴在槐叶上,魂火突然暴涨,照亮了整个村口。活尸们在强光下发出嘶鸣,皮肤下的黄毛显露出来——原来七门给他们喂了黄皮子的妖血,让他们变成半人半妖的活尸。
陈三更挥舞鲁班尺,尺身扫过活尸关节,“咔嚓”声中,他们的四肢应声而断,却不流血,伤口处爬出的是缠着红绸的尸虫。他突然想起马老黑临终前的尸臂,原来七门早就掌握了“尸傀术”,用镇河人的骨血操控活尸。
“够了!”柳七娘的声音从龙王庙传来,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七门的探子已经退了,他们要的是引我们去黄河下游。”她站在庙门口,人皮灯笼只剩三盏还亮着,“三更,你看这个——”
她举起从活尸身上搜出的玉坠,坠子内侧刻着一行小字:“镇河第三十六代血,可开青铜棺第七层。”陈三更想起九龙井井底的青铜棺群,其中七具棺盖大开,正是等着他的血去开启。
“他们想让我自投罗网。”陈三更握紧玉坠,龙鳞纹在胸口发烫,“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先毁了他们在黄河下游的尸花阵,再去七门老巢。”
白小碗突然指着黄河方向,那里浮着点点绿光,像是有人在河面上摆了灯阵。陈三更认出,那是“水鬼灯”,用溺死者的魂火引船,正是七门用来运送尸花的。
“走,去鹰嘴滩。”陈三更转身走向牛车,却发现童男童女的棺木不知何时打开了,里头各躺着盏槐纸化的魂灯,灯芯正是秀秀和童男的魂火,“白小碗,把魂灯带上,它们能破水鬼灯阵。”
三人在村口老槐树下告别,柳七娘摸着儿子的龙鳞纹,眼中泛起泪光:“当年你爹钉下最后一具青铜棺时,说镇河人不能只懂守,还要会破。现在的黄河,早已不是一道棺钉能镇住的了。”
陈三更点头,他知道,第一卷的劫数虽过了三劫,剩下的四劫只会更凶险。七门的降头师、南洋的邪术、还有黄泉深处的镇河人秘辛,都等着他去破解。而他的右手小指,虽然重生,却成了打开黄泉的钥匙,每用一次秘术,龙鳞纹就会深入一分。
牛车碾过鹰嘴滩的芦苇时,陈三更听见水下传来“咚咚”的敲棺声,像是有人在青铜棺里叩问。他摸出玉牌,只见背面的“镇河人第三十六代”字样旁,多了行小字:“血祭北斗者,生为黄泉锁,死作引魂灯。”
白小碗抱着魂灯,纸人不知何时又长出了新的耳朵,用秀秀的声音轻轻说:“三更哥,灯芯在跳,像是在说……前面有船在等我们。”
黄河在夜色中咆哮,陈三更望着河面上渐渐逼近的绿光,知道那不是水鬼灯,而是七门的魂灯船。船上站着的人影,手中举着的不是灯笼,而是剥下来的人皮,人皮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着他胸口的龙鳞纹,盯着他掌心的北斗纹——那是镇河人血脉的印记,也是黄泉诡契的核心。
“坐稳了。”陈三更握紧缰绳,铁牛碎块在车辕上发出清越的鸣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夜鹭,“这次,我们要在尸花盛开前,钉死七门的阴谋,还要……”他摸了摸魂灯,“还要让秀秀和童男的魂,真正安息。”
夜风带来黄河的低吟,混着远处传来的哭丧声,像是黄皮子在哭坟,又像是水猴子在索命。陈三更知道,属于他的黄泉诡契,才刚刚展开,而他作为镇河人,注定要在人鬼两界的夹缝中,写下自己的生死答案——是与黄泉同流,还是用鲜血为人间筑起最后一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