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离开后，苏婉清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那张陌生又精致的鹅蛋脸——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唇不点而朱。这张脸比她自己原本的样貌还要美上三分。
“苏婉清...“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零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礼部尚书苏明远的嫡女，母亲早逝，继母张氏育有一子一女。父亲虽位居高位，却在朝中处处受太师赵崇明掣肘。这次选秀，苏家本无意送女入宫，是赵太师一力主张扩大选秀范围...
“原来如此。“苏婉清手指轻叩桌面。她不过是一枚被强行推入棋局的棋子，赵太师想通过控制后宫来进一步掌控朝政，而父亲不得不屈从。
翠微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药煎好了。“
苏婉清接过药碗，习惯性地嗅了嗅成分——黄芩、黄连、甘草...确实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她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
“小姐，钱嬷嬷传话说，未时三刻所有秀女都要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翠微接过空碗，忧心忡忡地说，“您的身子...“
“无妨。“苏婉清摆摆手，“替我准备衣裳吧。“
她必须去。初入宫就得罪皇后绝非明智之举，更何况那盒毒胭脂的事已经引起了注意。她需要知道皇后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翠微打开衣柜，取出一袭淡青色绣白玉兰的衣裙：“小姐看这件可好？既不失体面，又不至于太过招摇。“
苏婉清点点头，这丫鬟倒是机灵。她起身更衣，让翠微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和几粒小珍珠，清丽脱俗。
“小姐真美。“翠微赞叹道，“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苏婉清淡淡一笑：“走吧，别迟了。“
出了储秀宫，早有引路太监等候。苏婉清跟在其他几位秀女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块地砖都打磨得光可鉴人。
“听说今早储秀宫出了事？“前面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秀女突然回头，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有人中毒了？“
苏婉清垂下眼帘：“妾身不知。“
“装什么清高。“那秀女撇撇嘴，“谁不知道是你苏婉清发现的毒胭脂？现在整个后宫都在传，说你是...“
“周秀女，慎言。“引路太监冷冷打断，“宫中非议，可是大忌。“
周秀女脸色一白，赶紧闭嘴。苏婉清却暗自记下了这个信息——看来自己已经成了焦点，这绝非好事。
凤仪宫比想象中还要富丽堂皇。正殿上悬着“德配坤元“的金匾，殿内陈设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最引人注目的是主位上那位身着明黄色凤袍的女子——赵皇后。
苏婉清随着众人行礼，眼角余光却悄悄打量着这位后宫之主。赵皇后约莫二十五六岁，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头戴九凤金冠，耳坠明珠，腕上套着一对翡翠镯子，通身气派非凡。
“免礼。“赵皇后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诸位妹妹初入宫中，若有不适之处，尽管告诉本宫。“
秀女们连声道谢。苏婉清却注意到皇后说这话时，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听闻今早储秀宫出了些意外？“皇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婉清身上，“苏秀女可有受惊？“
来了。苏婉清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回娘娘的话，妾身无碍，多谢娘娘关心。“
“哦？“皇后眉梢微挑，“本宫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胭脂有毒？“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苏婉清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妾身只是觉得那胭脂色泽有异，不敢擅用，便请太医查验。不想竟真有问题。“
“苏秀女倒是心细如发。“皇后微微一笑，“不知在家中可曾学过医术？“
这个问题暗藏锋芒。苏婉清知道，在大周朝，女子习医并非寻常之事。
“家父藏书甚丰，妾身闲时翻阅过几本医书，略知皮毛而已。“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皇后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与其他秀女说话。但苏婉清敏锐地注意到，每当有秀女提到自己的家世或才艺时，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就会在册子上记上一笔。
一个时辰后，拜见终于结束。苏婉清随着众人退出凤仪宫，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像在试探，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苏秀女请留步。“
苏婉清回头，见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嬷嬷：“嬷嬷有何吩咐？“
“皇后娘娘赏赐各位秀女云锦一匹，请随奴婢去偏殿领取。“
苏婉清心中警铃大作——单独叫住她？这不合规矩。但她不能拒绝：“有劳嬷嬷带路。“
偏殿比正殿小了许多，陈设却更加精致。苏婉清刚踏入门槛，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是龙涎香，皇帝专用的香料。这里根本不是领取赏赐的地方！
“苏秀女好胆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屏风后传来。
苏婉清浑身一僵，这声音...是皇帝！她立刻跪下行大礼：“臣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苏婉清缓缓起身，却仍低着头。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映入眼帘，接着是明黄色的衣摆。她不敢抬头，心跳如擂鼓。
“看着朕。“
她不得不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大周天子的真容——萧景煜约莫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薄如刃。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
“听说你救了朕的一个宫女？“皇帝开门见山。
苏婉清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翠微：“臣女不敢居功，是太医救治及时。“
皇帝轻笑一声：“倒是谦虚。那胭脂中的毒，连太医院院判都险些忽略，你却能一眼识破。“
“臣女...只是凑巧见过类似案例。“苏婉清斟酌着词句。
“哦？什么案例？“
陷阱！苏婉清暗叫不好。她一个闺阁女子，哪来机会接触毒物案例？
“在家父的医书上见过记载。“她硬着头皮回答，“说是有种毒物混入胭脂，会使使用者心悸气短，与翠微的症状相似。“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换了话题：“你父亲近来可好？“
“托皇上洪福，家父一切安好。“苏婉清松了��气。
“苏明远是个能臣。“皇帝意味深长地说，“只可惜太过耿直。“
苏婉清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皇帝似乎也不期待她回答，挥了挥手：“去吧。朕期待你在宫中的表现。“
离开偏殿后，苏婉清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这次“偶遇“绝非偶然，皇帝是在试探她。但为什么？
回到储秀宫，苏婉清刚想休息，又有太监来报：“太医院林太医来为各位秀女请平安脉。“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行礼时动作一丝不苟：“下官林修远，奉命为各位秀女诊脉。“
秀女们依次上前。轮到苏婉清时，林太医多看了她一眼：“这位想必是苏秀女？听闻今早是您发现了胭脂中的毒物？“
苏婉清点点头，伸出手腕。林太医三指搭在她腕上，片刻后微微皱眉：“苏秀女脉象弦细，似有郁结之症。可是思虑过重？“
“林太医明鉴。“苏婉清轻声回答，“初入宫中，难免有些不适。“
“下官开一剂逍遥散，可疏肝解郁。“林太医提笔写方，忽然压低声音，“苏秀女对毒物如此了解，不知可曾读过《本草备要》？“
苏婉清心中一动。这本书她确实在现代读过中文译本，是大明李时珍所著，但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才对。
“未曾读过。不过家父收藏的《神农本草经》中，倒有不少毒物记载。“
林太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神农本草经》艰深晦涩，苏秀女能读懂，实在难得。“他写完药方，状似无意地问，“不知苏秀女对'砒霜解毒当用何物'有何见解？“
这是一个考验。苏婉清微微一笑：“寻常医书说用绿豆、甘草，但据我...据臣女所知，新近有医者发现，鸡蛋清与活性炭效果更佳。“
林太医手中的笔一顿，眼中精光一闪：“活性...炭？这说法倒是新奇。不知苏秀女从何处得知？“
“一本杂书上所见，书名已记不清了。“苏婉清敷衍道。她说的其实是现代医学知识，活性炭是治疗中毒的常用吸附剂。
林太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但苏婉清注意到，他离开时步伐比来时快了几分，似乎急于去验证什么。
夜幕降临，苏婉清遣退了其他宫女，只留翠微一人伺候。她坐在灯下翻看原主带来的书籍，试图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
“小姐，该歇息了。“翠微端来热水为她净面。
苏婉清点点头，却突然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响动。她示意翠微噤声，悄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院中张望。
“去睡吧，今晚不必守夜了。“苏婉清故意提高声音说。
翠微会意，告退离去。苏婉清吹灭蜡烛，假装就寝，实则躲在暗处观察。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溜了进来——竟是翠微！
月光下，翠微蹑手蹑脚地走到梳妆台前，开始翻检苏婉清的物品。她特别仔细地检查了首饰盒和书籍，甚至拆开了苏婉清写了一半的家书查看。
苏婉清屏住呼吸，心如刀割。这个看似忠心的丫鬟，居然是别人的眼线！是皇后的人？还是其他妃嫔的？亦或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
翠微检查完毕，悄悄退了出去。苏婉清这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床上。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步步惊心“。这后宫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苏婉清望着那月光，突然无比想念21世纪的一切。但理智告诉她，要想在这个吃人的宫廷活下去，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好好活着。“她轻声对自己说，“至少，我比这些古人多几百年的知识。“
想到今天与皇帝和林太医的交锋，苏婉清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她已经引起了两位重要人物的注意，这既是机会，也是危险。
明天，又会有什么样的考验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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