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不扔孩子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雅婷平躺在病床上,耳中还回荡着产程最后时刻的尖叫。隔壁床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紧接着是产妇丈夫欣喜若狂的喊声:“妈!是个小子!”此起彼伏的恭喜声像根刺,扎得她眼眶发酸。

“姑娘,你嘴唇都起皮了。”带着本地口音的关切声突然响起。雅婷艰难转头,看见隔壁床那位鬓角染霜的阿姨正探着身子,手中握着保温杯,“我熬了点小米粥,放了红糖,你多少吃两口?”

雅婷慌忙摇头,后颈渗出冷汗:“不用了阿姨,我...我有钱。”她颤抖着摸向枕头下的布包,却被阿姨按住手腕。对方掌心温热,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姑娘,我家闺女当年生孩子,我也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阿姨的声音突然哽咽,“你这模样,看得人心疼。”

搪瓷碗递到唇边时,雅婷尝到了久违的暖意。小米粥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盘踞在胃里的寒意。阿姨坐在床边,一边帮她掖好被角,一边絮叨着育儿经:“孩子饿了会揪耳朵,尿布要选软棉布的...”这些本该由母亲说的话,此刻从陌生人口中说出,却让雅婷喉咙发紧。

暮色漫进病房时,阿姨端来新煮的鸡蛋,剥开后还仔细吹凉:“吃两个补补,奶水足。”她将热毛巾敷在雅婷发僵的腿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雏鸟。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在雅婷湿润的眼眶里晕成一片朦胧的光,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发烧的夜晚,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整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医生掀开雅婷的床帘检查伤口。“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一天,没异常就能出院了。”医生叮嘱道,“回家后要注意休息,别碰凉水。”雅婷点点头,目光落在怀里熟睡的孩子身上。小家伙粉扑扑的小脸皱成一团,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

出院这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雅婷咬着牙,扶着墙壁缓缓挪动脚步。每走一步,下身撕裂般的疼痛都让她眼前发黑。怀里的孩子似乎察觉到母亲的不适,不安地扭动起来。她强撑着拦下一辆三轮车,蜷缩在后座上,任由冷风灌进单薄的衣衫。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雅婷推开斑驳的木门,屋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光晕里,家具蒙着层薄薄的灰。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一旁,沉沉睡去。

深夜,开门声惊醒了雅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父母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母亲手中的农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父亲的烟袋锅重重磕在门框上,火星四溅。

“你怎么真把孽种带回来了?!”母亲举着昏黄的手电筒照过来,光束扫过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时,她猛地后退半步,木梳“啪嗒”掉在地上。

父亲的声音像浸透了煤油,满是压抑的怒火:“镇上人都在传,说老陈家闺女在卫生院生孩子没人管。你让我们老陈家这张脸往哪搁?”

雅婷喉咙里像卡着片碎玻璃,她摸向枕头下藏着的红布包——那是用私房钱剩下的三百块,边角被攥得发潮。“爸,我会出去打工,把孩子养大。”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等我攒够钱,就把这些年吃的用的都还你们。”

母亲突然冲过来扯开她的手,红布包散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还?拿什么还?”母亲的指甲掐进她腕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带个拖油瓶谁要?趁早把孩子扔了,明天我就去打听...”

婴儿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啼哭,雅婷猛地将孩子护在胸前。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照见父亲佝偻的脊背,也照见床头那碗早已冷透的小米粥——那是她强撑着爬起来熬的,本想让父母尝尝自己的手艺。

“我不会扔。”雅婷把脸埋进孩子细软的胎发,泪水渗进襁褓,“他是我的命。”屋外的风卷着枯叶扑在窗上,她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听见母亲压抑的啜泣,也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震得胸腔生疼。此刻,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小屋,承载着雅婷对未来的迷茫与坚定,也见证着她与孩子在这世间的孤独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