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少年

大明洪武十五年·应天府·城外芦苇荡。

卯时三刻·晨霭氤氲。

芦苇尖上的露珠还没被晒干，李明远已经踩着湿泥往河边走。

他卷着裤腿，腰间别着个破竹篓，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俚曲。

昨夜那场地动晃得他差点从草棚里滚出来，今早收地笼时还发现河岸裂了几道缝，浑水咕嘟嘟往外冒。

“地龙翻身，鱼虾倒便宜我了...今天要不给自己加个鸡腿，嗯....可惜这里没有卖黑鸭的，一把油炸花生米，再搞二两小酒喝喝，滋滋，神仙也不换“。

李明远原本是金陵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他因为连续三天泡在明朝开国皇帝的陵墓里，为他的硕士论文《洪武朝政治制度研究》收集资料，

却在回去的路上一脚踩空，醒来便来到这里，身上的背包还在，只是手机却没有被一起穿越过来有些可惜，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手机是新买的，没有不可见人的浏览记录，人设保住了。

如今这身体也年轻了许多，只是才两年，14岁就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塞着河泥，也幸好小时候，摸鱼掏虾练就的技能没忘，否则，来到这个世界，搞不好会饿死。

李明远摸着下巴，神游天外，很快来到昨天做标记的地方。

他拽起浸了一夜的地笼，沉甸甸的。可捞上来的不只是鱼虾，

还有一只苍白的手。

李明远盯着那只从地笼里滑出的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差点被湿滑的河泥绊倒。

那只手满是褶皱，像是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很久。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手腕上还缠着几缕红绳——那是江南一带给夭折孩童系往生结的习俗。

“见鬼了...“

他强忍着恐惧，用竹竿拨开缠绕的水草。

当看清那张泡得发胀的脸时，李明远猛地跌坐在浅滩上——这分明是个活人！

他蹲下身，发现少年约摸八九岁的样子，脖子上挂着枚青玉坠子，刻着个“英“字，在晨光下泛着幽幽的绿。

“救...不救呢，不救肯定活不了，救的话，又多了一口人，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李明远轻叹一声“救吧，算你命大，遇到我”，说着提起地笼，背起少年往草棚的方向走去。

草棚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艾草燃烧后苦涩的气息。

李明远拧了把热布巾，小心擦拭着少年发烫的额头。这人昏迷中仍不安稳，睫毛不停颤动，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热症不退啊...唔...好像还中毒了“，唉，不管了，都到这一步了，说着，李明远走向草棚门口，捣鼓了一阵，赫然翻出一个书包。

李明远拉开拉链，在书包里翻找，嘴里喃喃道：“这个应该可以吧，清热解毒，唔...这个是退烧的，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吃，可惜了，也没有个度娘可以问问”。

说着找了一个破碗盛了点热水，拿着断了把的勺子，帮助少年把药吃了下去。

李明远站起身来，呼出一口气道：“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第二日天蒙蒙亮，邻居三婶敲响了李明远家的大门，说是大门，实际只是一扇勉强算是门的木板。

“三婶子，这又麻烦你了”李明远笑着对面前的中年妇女说道，

“哎哎，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谢我做什么，吃了你不少鱼虾，我这昨天摘了一点野菜，老母鸡下了几个鸡蛋，拿来给你补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三婶瞟了一眼床榻，“那是？”

“昨天捡的。”

“哎，你啊”

“去吧去吧”，三婶转身回去，隐隐还有声音传来，“这世道自己活下来都不容易，这又多了一个小拖油瓶”。

李明远轻叹一声，走向草棚。

昨日少年终于醒了，喝了点水，又睡下了，不过好在退烧了。

灶膛里的松柴噼啪炸响，窜起的火苗将铁锅底舔得发亮。锅盖被蒸汽顶得轻轻颤动，每一次晃动都溢出一股带着河鲜味的白雾，混着老姜的辛香在屋内漫开。

李明远掀开锅盖，奶白的鱼汤正翻滚着细浪。

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已炖得骨肉分离，鱼头裂开露出雪白的脑髓，玉色的鱼刺在汤中沉浮。

他撒了把粗盐，汤面顿时绽开无数细小的漩涡。

灶台边的陶盆里醒着一团面，他揪下一小块，在掌心里搓成指节大小的面疙瘩。

最后磕开一个鸡蛋，金黄的蛋液顺着筷子滑落，在汤面上绽开朵朵琥珀色的蛋花。

汤勺碰着锅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官道上隐约的马蹄声混在一处。

李明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呲溜着鱼汤，嘴里喃喃道：“乖乖，还是古代的鱼鲜，这要是再加点香菜滴几滴香油，舌头怕不是要吞下去”。

草棚里弥漫着鱼汤的香气，混着柴火淡淡的烟熏味。

“唔......“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草榻上传来。

李明远猛地回头，看见那个被自己救回来的少年正挣扎着撑起身子。

他的脸色仍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像是暴雨洗过的夜空。

“别乱动。“李明远舀了碗鱼汤端过去，“你烧了一天，再乱来小心又晕过去。“

少年茫然地接过粗陶碗，指尖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着碗里金黄的蛋花，突然皱起眉头：“我......“

“先把汤喝了。“李明远打断他，“有什么话等填饱肚子再说。“

少年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啜了一口。

热汤滑过喉咙的瞬间，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好熟悉的味道......可我......“

李明远盯着他颤抖的睫毛：“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少年摇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只有些零碎的片段......朱红的宫墙......一个穿凤纹衣裳的女人在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好多人，很多......“

李明远接过空碗，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少年脖子上的玉佩一眼：“那就叫你阿英吧。

“他指了指对方脖子上的玉佩，“反正这上面刻着个'英'字。“

“阿英......“少年喃喃重复着，眼神恍惚，“那你呢？你是谁？“

“李明远。“他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一个恰好路过的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