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府门口闹的那一出,让众人歇了摆宴席的心思,各自回了院子不提。
不管三房如何的闹腾,大房这边却是其乐融融。
薛夫人闺中时手艺就好,嫁进薛府后老夫人不理中馈,所以她一进门便做了主母,诸事繁忙许久未曾下厨,今天为着儿子回来,倒是做了一桌好菜。
饭后薛知同和薛如帆去了书房叙话,只留母女二人坐在花厅闲聊。
薛夫人喝了一盏清茶,看着灯下笑颜如花的女儿,良久才道“梦儿,今日母亲同你说三房的事倒是叫我留了心眼,我同你父亲老来才得了你,总希望你多在家陪伴,可杨氏行事太过龌龊,母亲想着还是要为你定一门好的亲事,早早嫁你出去,否则她的眼睛总盯在你身上,怕时日久了要坏事。”
薛如梦沉吟片刻后说“母亲,哥哥的亲事宜早不宜迟,女儿如今年岁尚小,倒是等的,三婶如今心心念念的想把思婉嫁进段家,一时间怕也顾不上我,您不必忧心。”
听到薛如梦这么说,薛夫人叹了口气“思婉那孩子……”
“母亲,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薛如梦按住薛夫人的手“过几日便是朝佛的日子,母亲今年带着我一起去万光寺好不好?”
提到朝佛薛夫人眉心皱了皱,降低了声音道“你祖母……怕是不太好了……”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前世因为哥哥就是因为祖母过世守孝三年,才一直耽误了议亲。
“那哥哥的事就要提前了,母亲还请多多上心。”
见薛如梦一连两次提起薛如帆的亲事,薛夫人也重视起来,她性子急,一想到便立刻要去和薛知同商量,嘱咐了采青和采莲好生照看小姐便匆匆走了。
夜渐渐的深了。
薛如梦平静的躺在榻上,熟悉的闺房让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采青在门外轻轻敲门才转醒。
“小姐,您醒了吗?夫人交待了今日要去老太太院子里用饭,时辰不早了,您要是醒了奴婢就进来了。”
采青的声音让薛如梦起了股近乡情怯的惶然,虽说前世自己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可采青的性子刚烈,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这会子一想到要见到采青,薛如梦还有些愧疚,犹豫了好一会才轻声说“我已醒了,你们进来吧。”
门外立刻响起脚步声,不过须臾便见两个身着绿衣裳的小姑娘端着水走进来。
薛如梦眼眶一热,楞楞的看着面前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直把对面两个小姑娘看的有些茫然,面面相觑的问“小姐,是渴了吗?”
“没有……”
只是好久好久不见你们了。
“替我梳洗吧。”
采青和采莲对视一眼,觉得今天的小姐有些奇怪,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哪里怪,只好闷不做声的快速帮小姐收拾妥当后跟着一起去了老太太处。
老太太今日精神不错,听闻薛如帆回来才特意叫了众人来用饭,薛如梦赶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到了,正坐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说话。
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心疼的摸着薛如帆的脸,嘴里不住嚷着他瘦了,定是吃了苦头的如何如何的。
薛如梦打眼过去就看见三婶明显不服气,但又害怕被三叔斥骂的神情,以及跟在她身后的薛思婉,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如梦勾起唇角,款步进了门,先恭敬地给老太太行了礼,随后又给长辈见了礼,才被老太太叫着坐到薛如帆身边。
“祖母,梦儿前几日着了风寒,没能来给您请安,祖母可别怪我。”薛如梦将老太太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娇嗔的撒着娇。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她,亲昵的说“你最是懒怠,平日净知道窝在你那个小书房里看,你父亲纵着你罢,不然这上京城哪个姑娘不是讲究无才便是德?”
“祖母,女子多看些书亦是明智,不然是非不分可不更不讲理?”薛如帆朝着妹妹眨了眨眼,一派正经中分明藏着揶揄。
薛如梦咬着唇瞪了哥哥一眼道“哥哥惯会取笑我,祖母不疼梦儿了,哥哥一回来祖母便只疼哥哥了。”
老太太乐呵呵的看着兄妹二人吵嘴,只等着薛夫人嗔怪的打圆场“好了好了,在祖母面前没个正形。”
“无妨,我成日躺着,骨头都乏了,听他们吵吵闹闹的也开心,老大家的,帆哥儿年岁不小,他的亲事你可看了?”
薛夫人今日正准备同老太太商议这件事,没成想老太太自己说了出来。
“母亲,儿媳也是这般想法,昨夜和老爷商议了,咱们府里门第不高,儿媳看中了我娘家的外甥女,比梦儿大上一岁,我自小看着长大,性子和婉乖顺,是持家的好手,就是门第次些,母亲以为如何?”
薛夫人说的这个侄女儿是薛如梦舅舅的二女儿,就像母亲说的一样,表姐此人和善谦逊,最擅女工和持家。
薛如梦看着哥哥沉稳的眉眼,心道母亲当真是用心良苦,门第过高未免让人觉得有攀附的心思,这样与薛府不相上下的才能家宅安宁。
正巧老太太也是这样想,她温和的拉着兄妹俩的手道“门第次又何妨呢?只要他们夫妻二人和和美美,还怕过不好这日子?”
薛夫人喜不自胜,连连点头要去安排日子待两府相看。
“大嫂真是心疼儿子,找个好拿捏的儿媳,以后这中馈还能一直握在自己手上。”
杨芝便是看不惯薛夫人这惺惺作态的样子,说什么门第次,只怕是大房的帆哥儿压根也攀不上那高门显贵的千金罢了。
她刚想刺两句,想起自家三爷的交待硬生生的将话头止住,忍了又忍才皮笑肉不笑的说“大嫂娘家外甥女儿想必是不会错的,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
薛夫人懒得理会她,老夫人却是不想作罢,她掀起眼皮扫了眼杨芝问“老三家的,听说你给思婉看了一户人家?”
一提到这个杨芝颇有些自得,挺了挺脊背说“是的母亲,儿媳看的是骁骑营段家的嫡三子……”
杨芝眉飞色舞,只把那段三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薛思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难堪的咬紧嘴唇,怯怯的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试图阻止母亲如此浮夸的行事。
可杨芝不理她,也没留意众人略显鄙夷的神情,直到她越说越没了谱子,恨不得当场要求了老夫人替薛思婉和段府把庚贴过了。
老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娘亲。”
杨芝瞬间噤若寒蝉,虽然老夫人不理中馈,但杨芝入府时因喜性奢靡被老夫人狠狠立了几次规矩,后来才老实下来了。
而薛老太爷去的早,老夫人含辛茹苦的将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如今年岁大了才越发慈眉善目起来,可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处事跟武将出生的薛夫人比起来都不遑多让。
如果老夫人软弱可欺,这偌大的薛府还不被心怀不轨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是以杨芝还是非常惧怕这个名义上的嫡母的。
见老夫人面露不虞她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母亲,母亲可是觉得不妥?”
“你觉得这门亲事很妥当?”老夫人嘴角的笑容消失,指着后面泫然欲泣的薛思婉问她“思婉今年才十五,那段三的名声是上京出了名的不堪,前头死了两个嫡妻,年近三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上京人人都道他克妻克子,怎么?你不知?”
杨芝额角渗出冷汗,那段三名声不好她怎么会不知,只是女儿向来不得她看重,如今府中偏疼大房那两个,她的恒哥儿和祈哥儿日后都是要入仕的。
府中不会考虑她的两个孩子,那牺牲两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给恒哥儿和祈哥儿铺路,对于杨芝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毕竟当娘的总要为了儿子考虑。
至于女儿,杨芝自认为没有亏待她们,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养着,为了兄弟牺牲想必她们也是肯的。
这么自己安慰了自己一会后,杨芝仿佛找到了底气,扯着薛思婉走到老夫人面前说“母亲,那段三没有您说的这般不堪,段家是数一数二的富贵,我思婉嫁过去是有享不完的福的,更何况……”
“更何况,思婉也是肯的。”
这样说完后杨芝急急拧了一把薛思婉道“思婉,你同祖母说,你是不是肯的?”
薛思婉被她拧的皱紧眉头,本就瘦弱的身子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她红着眼睛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几度想张口却又说不出口。
杨芝看着她这样心头起火,大喝一声“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问你话你答便是!”
薛思婉瑟缩了一下,终于万般不愿的开了口“祖母……婉儿……婉儿……”
话未说完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已挂满泪痕,薛如帆看的心生不忍,老太太更是面色难看的瞪了眼杨芝“怎么??府里明儿便入不敷出了?你就这般急着将这豆大点的姑娘嫁出去?我薛府养不起她了?”
“杨氏,你难不成是鬼迷心窍了?思婉嫁去那样的人家梦儿和思雨要如何?你打算将我薛府的姑娘全都贱卖了???”
老太太的这番话跟着她的龙头拐杖狠狠敲在杨芝心头,她立刻白了脸色辩解“母亲,儿媳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思婉年岁渐长,儿媳以为……以为早早定下也无妨的……”
“你要是脑子不清楚,就回院子里别管东管西,跟你娘家那些个舅兄少些联系,这些破烂事你当我我真不晓得?”
“杨氏,如今府里已经是你当家了不成???”
杨芝被老太太指着鼻子大骂一顿,只觉在大房面前落了面子,脸上愈发难看,当着老夫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心里却把薛思婉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个死丫头,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今日也晓得找靠山来反抗她娘老子来了。
“和段府的亲事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这个心思,你的那些花花肠子最好都收起来,杨氏,我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这话说的极重,众人忙跪了一地的劝老夫人消消气。
杨芝心道这事儿一时半会的怕是办不成了,如今老太太这般生气,她不好再强求,只能从长再议,于是也跪了下来认错。
老夫人生完了气便累了,到底是身体还没将养好,挥了挥手让众人各自散了。
薛如梦有些担心,想多陪陪祖母,薛如帆冲她摇摇头,她只得忍下担心跟着一道回了院子。
薛思婉回去便被杨芝罚跪在院子里,她跪的笔直,心里却是踏实。
还好还好。
祖母就算不顾及自己也顾及着大房的两个,今日发了大火,就算母亲未曾死心,目前来说她与段三的事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有余地,她就能为自己筹谋。
那样地狱火海一样的地方,她下辈子都不想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