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五分，苏晚禾的指尖按停电子钟。校服裙角扫过床尾时，昨晚誊抄的广播稿从膝头滑落，纸页轻颤，露出最后一行被反复涂改的英文：“You are the Alice in my wonderland.“
播音室的木质地板会在第三级台阶发出轻响。她数着节拍踩上去，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切割出金黄的格子，落在老旧的CD机上。今天要播的是《卡农》，她特意选了钢琴三重奏版本——沈砚之上周在周记里写过，“复调像重叠的时光”。
“早。”
冷淡的声线从身后传来，苏晚禾的手指猛地碰歪了碟片。沈砚之站在门框阴影里，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他怀里抱着全班的周记本，指节抵着最上面那本淡紫色封面的，封皮边角有被反复摩挲的毛边。
“早、早啊。”她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保温杯，不锈钢杯盖滚到他脚边。沈砚之弯腰捡起，指腹擦过杯身上“播音社”的烫金字，喉结动了动：“下次别带玻璃杯，容易碎。”
广播声准时响起时，苏晚禾正躲在窗帘后调整呼吸。钢琴声漫过走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裹着晨光流淌：“今日播报主题是‘时光的形状’，某位同学在周记里写过——‘梧桐叶的脉络是夏天的掌纹’......”
透过缝隙，她看见沈砚之在教室后排坐下，翻开周记本。昨天她故意把自己的本子夹在他的《纳兰词》里，此刻他的指尖正划过她用铅笔写的批注：“这句像《项脊轩志》的月光。”
早读课的铃声撕开蝉鸣时，苏晚禾收到班长递来的周记本。她翻开扉页，呼吸忽然停滞——某页边缘用红笔圈着极小的字：“你的声音像碎在琴键上的月光。”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他每次见她时泛红的耳尖。
课间操的集合铃响起时，林砚舟的篮球精准砸中夏知遥的脑袋。她抱着作业本踉跄半步，薄荷糖从口袋滚出来，被男生用球鞋稳稳接住：“夏知遥，数学笔记什么时候还我？”
“考完模考就还！”她气鼓鼓弯腰捡糖，瞥见他球鞋边沾着半片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她夹在他错题本里的那片。林砚舟突然蹲下来，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粉笔灰，呼吸扫过她耳后：“笨蛋，吊扇又掉粉了。”
正午的阳光晒得教学楼走廊发烫。苏晚禾抱着作业本经过教师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沈砚之的声音：“这篇广播稿写得很好，特别是引用《再别康桥》的部分......”她猛地停住脚步，手里的本子哗啦啦散落，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弯腰捡纸时，她看见自己今早塞进他抽屉的润喉糖——水蜜桃味，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少喝冰美式”。而他的钢笔尖上还沾着蓝黑墨水，旁边摊开的备课本上，用红笔圈着她的名字，旁边批注：“声线适合读现代诗。”
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苏晚禾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作业本里，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的篮球撞击声，在盛夏的空气里荡起涟漪。她不知道，此刻沈砚之站在办公室窗前，正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草莓糖——那是她昨天播音时掉在他脚边的。
午休的教室吊扇发出恼人的嗡鸣。夏知遥趴在桌上画插画，草稿本边缘被林砚舟用铅笔戳出小窟窿：“喂，毕业旅行你去不去？”她抬头时，正对上他逆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男生突然把篮球塞进她怀里，转身时校服后领扬起：“要是不去，没人给你占海边躺椅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晚禾坐在播音室里，对着镜子练习今晚的毕业晚会主持词。镜中倒影被夕阳染成蜜色，她摸出抽屉深处的信封，里面躺着十七封未寄出的信，每封开头都是“致Y”。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把信塞进抽屉，抬头看见沈砚之抱着一摞诗集站在门口，领口沾着片蝉蜕。
“给你的。”他把书放在桌上，转身要走时，袖口被她轻轻拽住。苏晚禾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薄荷：“那个......谢谢你的红笔批注。”
沈砚之的背影突然僵住。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她手背上投下颤抖的光斑。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放在她掌心就快步离开。打开时，里面是支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WH”——她的名字缩写。而盒子底部，压着张便签：“你的声音，是我青春的背景音乐。”
蝉鸣在黄昏时达到高潮。夏知遥站在操场边给林砚舟递水，看见他球衣背后新印的号码——是她的生日。男生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的频率和她心跳同频。远处传来广播声，苏晚禾正在试音，而沈砚之站在教学楼阴影里，望着她窗台上晃动的身影，终于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苏晚禾”的名字前，轻轻点了颗星标。
这是六月的第一个晴天，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在暑气里悄悄发酵。就像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用粉笔写着“距高考还有30天”，而某位调皮的同学在旁边画了只蝉，翅膀上写着：“我们的夏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