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雨,似乎永无止境,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古老的街道,也冲刷着人心中的焦灼与恐惧。
五方神捕司破败的正厅内,烛火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跳动,如同垂死挣扎的魂灵。白轻羽盘膝坐在云飞扬身侧,脸色比身上的素衣还要苍白。她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云飞扬胸前的七根银针上拂过,每一次轻触,针尾那赤金色的光芒便跳动一下,强行维系着少年体内那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云飞扬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了令人心悸的紫黑色,肿胀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毒蛇盘踞,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腥臭。他呼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嘴角不断溢出黑色的血沫。白轻羽的嘴角,同样挂着一缕未干的血迹,强行施展“七星逆命”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经脉和根基。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寒潭中的孤星,死死守护着眼前的生命。空旷的厅堂里,只剩下云飞扬痛苦的喘息、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雨声。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方寸之地。
与此同时,城北,慈云庵后山。
废弃的漕运旧仓如同巨大的、腐朽的巨兽骸骨,匍匐在汴河浑浊的水边。连绵的仓房早已坍塌大半,断壁残垣在雨幕中沉默伫立,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水腥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黑线蛟”毒液特有的气息!
燕无归和萧断鸿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残破的仓房之间。燕无归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铺开,寒霜剑的冷意让靠近的雨丝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坠落。他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最浓郁的甜腥毒气。萧断鸿则如同绷紧的弓弦,赤焰刀虽未出鞘,但刀身散发的灼热气息已将身周的雨水蒸发成袅袅白烟,他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虎目中燃烧着焦虑的火焰。
“这边!”燕无归冰冷的声音如同刀锋划破雨幕。他停在一座相对完好的大型仓房前。厚重的木门上布满虫蛀的孔洞,一把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锁挂在上面,但锁孔附近,却残留着几滴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暗青色粘稠液体——正是“黑线蛟”毒液!
“他娘的!总算找到了!”萧断鸿低骂一声,上前一步,手掌按在铁锁上。赤红色的内力瞬间涌入,“嗤啦”一声轻响,铁锁连同周围的木头瞬间变得焦黑滚烫,随即化为飞灰!他抬脚一踹,沉重的木门轰然向内倒塌,激起漫天灰尘!
一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毒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仓房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残破屋顶漏下的天光,隐约照亮了堆积如山的腐烂麻袋和破旧木箱。而在仓库最深处,靠近河岸的墙壁处,赫然有一个被暴力破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洞口的边缘石壁上,残留着清晰的、被某种阴柔掌力震碎的痕迹,碎石散落一地。洞口深处,隐隐有风声呜咽传来,仿佛通往幽冥地府。
“是慕容前辈的掌力!”萧断鸿一眼认出那阴柔的粉碎痕迹,与蛇头描述的如出一辙!“她从这里进去了!”
燕无归没有说话,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洞口边缘——那里有几滴新鲜的、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黑色布条,布条边缘光滑,像是被极锋利的刀刃瞬间割裂!
“有人受伤了!刚走不久!可能是慕容前辈,也可能是她追的人!”萧断鸿心头一紧,就要往里冲。
“等等!”燕无归突然低喝,寒霜剑瞬间出鞘半寸!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将洞口涌出的毒气都冻结成细小的冰晶飘落!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洞口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嘶嘶...嘶嘶...”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鸣声,从洞内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黑雾,无声无息地从洞口涌出!这黑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地上的灰尘和积水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毒雾!小心!”萧断鸿脸色一变,赤焰刀瞬间完全出鞘!灼热的刀气如同火山喷发,化作一道赤红色的火焰匹练,狠狠斩向涌来的毒雾!
“轰!”
火焰与毒雾猛烈碰撞!高温瞬间蒸发、焚毁了部分毒雾,发出刺耳的爆鸣和恶臭!但更多的毒雾如同有生命般,翻滚着避开火焰,从两侧向两人包抄而来!那嘶嘶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的毒物在雾中潜行!
“不能硬闯!”燕无归眼神冰冷,寒霜剑轻挥,一道冰蓝色的剑气横扫而出,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道弧形的寒冰屏障,暂时阻挡了毒雾的侵袭。但屏障在毒雾的腐蚀下迅速变薄、消融!
“里面是陷阱!拜玉教的杂碎!”萧断鸿怒吼,赤焰刀疯狂挥舞,一道道火焰刀气如同怒龙般撞向毒雾和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试图开出一条路,但效果甚微。洞口深处,那嘶嘶声似乎带上了一丝嘲弄的意味。
就在燕、萧二人被诡异的毒雾困在洞口,进退维谷之际——
西北方向,远离汴京繁华的荒郊野外。
暴雨倾盆,泥泞不堪。诸葛明如同一道灰色的幽灵,在风雨中疾驰。他全身早已湿透,灰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精悍的轮廓。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浇灭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着火焰!
他左手紧握着同心引。罗盘的指针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死死地、颤抖地指向西北偏北的方向!而他左手小指上那枚“引魂环”,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这嗡鸣不再是单纯的示警,更像是一种痛苦的哀鸣,一种濒临极限的震颤!环身上那层流转不息的血色光晕,在昏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妖异,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
“红衣...撑住!我来了!”诸葛明在心中嘶吼,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双腿,速度提升到极致。泥浆在他脚下飞溅,荆棘划破衣袍和皮肤也浑然不觉。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杳无音讯!引魂环沉寂如死!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灵魂撕裂般的感应,让他既狂喜又恐惧!他不敢去想叶红衣这二十年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她正在呼唤他,她需要他!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九幽黄泉,他也必须赶到她身边!
引魂环的嗡鸣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血色光晕也越来越盛!诸葛明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跟着罗盘的指引,冲上一片荒凉的山坡。山坡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庙顶塌了大半,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罗盘的指针,正死死地指向庙后!
诸葛明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绕过残破的庙墙。眼前的情景,让他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成冰!
庙后,是一片乱石嶙峋的荒地。荒地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早已废弃的、爬满青苔的旧石墓。墓碑断裂,字迹模糊难辨。
而就在那冰冷的墓碑前,一点微弱如豆的昏黄灯光,在狂风暴雨中顽强地摇曳着!
一盏小小的、破旧的防风油灯,被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灯芯的火苗在风雨中挣扎,仿佛随时会熄灭。灯下,压着一张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曲的桑皮纸!
更让诸葛明目眦欲裂的是,那盏孤灯旁边,泥泞的地面上,赫然有一滩刺目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散的——鲜血!
“红衣!!!”诸葛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他颤抖的手抓起那张湿透的桑皮纸。
纸上,用鲜血写着两行扭曲、癫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字迹:
“明哥...快走...”
“灯灭...魂引...断...玉璧...是...饵...”
“噗——!”
就在诸葛明看清字迹的刹那,他左手小指上的引魂环,嗡鸣声骤然拔高到一个令人头皮炸裂的极限!环身爆发出一团刺目的血光!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在诸葛明灵魂深处炸响的碎裂声传来!
那枚伴随了他二十年、连接着他与叶红衣灵魂感应的引魂环——竟然——从中——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
血光瞬间黯淡下去!嗡鸣声戛然而止!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盏在风雨中顽强支撑的孤灯,灯芯的火苗猛地一跳,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熄灭了!
天地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倾盆而下的冰冷暴雨。诸葛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手中那张染血的桑皮纸无力滑落。他呆呆地看着指环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又看向那盏彻底熄灭、再无一丝光亮的孤灯,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眼前崩塌、粉碎。
“不...!!!”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悲鸣,冲破喉咙,却被无情的风雨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