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

108楼的办公室,身外是尽收眼底的城市。

杨天泷背过身去,望向那南边的妖兽占领区,目光闪动。

“是的,他去拜访过‘李欣’,也是他唯一一次进入别人的家。”

“我们能阻止很多东西,却阻止不了流言蜚语。”

罗克斯脸上带着不满:“张涌…这种畜生的母亲,能好到哪里去?”

“李欣的丈夫,张涌的父亲,牺牲在原江南基地市的091号武者堡垒,更靠近海边。”杨天泷点燃一根烟草,砸吧了一下嘴,“牺牲那年,应该是黄昏区事变那年。”

“张涌便被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性格上存在缺陷,可能也是因为黄昏区的……”

罗克斯冷哼一声,反驳道:“这些跟楚文也没有关系,杨校长好像搞错了对象,跑题了。”

杨天泷微微侧身,吞云吐雾道:“楚文,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或者说,他注意到了这样一个母亲,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孩子。”

“张涌固然该死,但他的母亲呢?”

罗克斯不愿再交流,拉上常服的拉链,包裹住自己的脖子,这样他才有些安全感。交流完拉开门,许是有些不悦,回头露出一张冷峻的侧脸,平静道。

“换作我,一定斩草除根。我亚图·罗克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得罪我的人。”

诸葛临无奈摇头,由着罗克斯离去,这位亚图家族的年轻天才,一直是这样的人。

杨天泷则是一屁股坐到桌角上,拍腿道:“楚文或许能帮到这小家伙,至少亚图家一直希望罗克斯回归。”

“你若是能解开罗克斯的心结,亚图家会帮你夺得下一任特使之位。”

诸葛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一个是爱憎分明的楚文,一个是亚图家族,因为恩怨纠葛离家出走的天才少年。

未来还真说不定……

……

坐上刘守仁的座驾,回到了不太熟悉的街巷。

“文哥,有事尽管喊我,我随叫随到。”

刘守仁原本还想请楚文吃个饭,套套近乎,却发觉楚文没有这个兴致,便也识相地离去了。

可以不添好感,但不能败好感,这才是“人精”。

楚文看了一眼小区楼下的水果店想起了什么,选了几个果篮便回家洗漱,换了身干净衣物。

坐在地铁上,他感受着周围的人气。

这是在野外未曾感受到的宁静,这里才是人类生活的地方,与野区的阴冷、孤独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哪怕是他也逃不过人挤人。

或许,是他故意想坐一坐地铁,感受一下上下班的拥挤。

夜色渐沉,路灯一盏盏亮起,路边的摊贩也慢慢张罗起来,不时还能看到走街串巷的‘糖葫芦贩子’挂着收款码,身旁跟着叽叽喳喳的孩童,好奇地打量周围的行人,很会来事的叫卖。

“哥哥,来一串吗?可好吃咧。”一个小男孩跑上前,递来一串,另一只通红的小手还攥着一张收款码。

楚文这才意识到:入秋了。

初来盛夏,野区一个月,已是天气微凉。

只不过自己是武者,并没有太多感觉,还是一件衬衫。这孩子似是看透了这点,才主动过来,小小年纪着实难得。

三个果篮里,其中一个插着一根糖葫芦,摇摇晃晃地在一座老小区前停下。

这小区也是临时的安置小区,原本已经废弃,但为了接收江南基地市难民,还是重新加固使用了。

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不锈钢楼梯的呻吟声。

吱吖~!

刺耳的推拉门后,一位脸色惨白的中年女子站在那,她的眼神在见到楚文的那一刻,有了些许生气,又在下一刻想到了什么,再次沉了下去。

“还带水果来做什么,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上次的都放烂了。”

女人的话,像是吊着一口气,有气无力的。

楚文将果篮放到桌上:“我刚从野区回来,便来看看,上次走的着急。”

“张涌有你这个同学……唉。”

李欣看向供桌上的两张照片,便也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楚文注意到了李欣位置上的东西——

厚厚的一摞奖状。

“让你见笑了,上次我说会好好面对生活的,结果看到这些东西,又会这样。”

“我最近精神也不太好了,超市的临工也不去了。反正一个人,怎样都能过得去。糊弄糊弄,日子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以前看着那些人,觉得她们真想不开,但现在到了自己身上……”

许是太久没说话,李欣的思绪有些乱,“那年他死在江南基地市,涌子才两岁。”

“我的父母是重组家庭,又在生下我后,各自重组了,我是那个最多余的。”

“所以,我不想涌子也这样,我没有再嫁,我只想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一张张泛黄的奖状摊开,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暖,好似年轻时也是一位丽人,只是如今皱纹爬上了眼角,青丝不再。

“但涌子很要强,学武要钱,抚恤金也仅够我们生活,我白天就在超市打零工,晚上找了个地方出摊,卖点炸串,生意勉勉强强。”

说到这些,她的眉纹舒缓了许多。

“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供不起他。”李欣又像是担心楚文误会什么,解释道,“但涌子很乖,从小就会招呼客人,客人也说他会来事。”

“这是他第一次学会站桩,武道班发的奖状。”

“当天晚上,我们就去吃了KFC的炸鸡,我知道他小时候最馋这口,可惜我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你说,若是孩子他爸没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李欣浑浊的双眼,此刻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着眼前这个青年。

“我想去江南以南,去奶奶说过的真江南。”李欣的脸上带着一丝渴望,“那个傻子一直说,死了想葬在那,我也想跟他葬在一起。”

转眼,她的眼眸便微垂道:“我真是蠢了,干嘛要跟你说这些。”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去厨房忙碌了几分钟,端上一盆切好的蜜瓜。

“一起吃点,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冰箱还会冻坏。”

看着李欣眼角爬上的皱纹。

楚文的思绪浮动。

曾经也有一个妇人,早出晚归的劳作,也是在超市的临工,也是一样的无助,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却永远露出笑脸。

她说‘人生就要爱笑,不然就太苦。’

而年少气盛的自己却听不进任何话,义无反顾的离开家,忘了她眼角爬上的伤,那名为岁月的伤。

如今,一晃便是两个世界。

不知她还好吗?

他有些想回家,也想再喊一声‘妈’。

李欣挤出一个微笑,目送楚文关上了门。

月色下,一袭金发掠动在楼道口,冷漠地看向楚文。

罗克斯站在月色下,树影摇动。

以他的实力,这座小破楼房根本挡不住一点声音。

换做是他,他不可能拜访一个仇人的家属。

而这个女子,竟然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罗克斯看着这一切,内心无法平静,或者说是根本理解不了。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愿,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罗克斯转身离去,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楚文没有感觉到罗克斯的存在,只是朝着街巷走去。

冒着热气的水煮,沿街叫卖的小贩,一切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安静了。

路边来往的行人中,几个孩子在父母在身旁蹦蹦跳跳,一到摆满玩具的地摊便走不动道。

“妈,我想要这个。”

“妈妈,我走不动了……”

“买什么买,家里玩具都一堆了。”

“这个卡片,你买了不知道多少了,十块钱一包,你妈妈我一个小时才20块钱。”

“那一个小时就能买两包了啊!我要嘛!”

……

街巷的另一头。

发着咿呀声的老旧楼房,上夜班的人重重地关上了家门,廉价的皮质公文包摩擦着外套,发出不悦的声响。

李欣擦拭着两个男子的照片,眼角的泪滴不自觉滑落。

“你们两个啊,一个蠢,一个坏,蠢人灵机一动,把自己蠢死了。”

“坏人灵机一动,又死了。”

她笑得病态,皙白的手臂上披着一件破了洞的大衣,小心地抚摸着,这是她这辈子买过最贵的衣服。

是儿子第一个暑假打零工,偷偷给自己买的。

可惜做饭时被油烫了个洞,心疼了她好几天。

突然,她的笑容又褪去,死死盯着另一张照片:那男子的笑容里带着傻气,却不失老实憨厚。

“都是你这个早死的,都是你,让我们娘两个苦了一辈子!”

她将那照片摔在地上,玻璃渣散了一地,可又连忙蹲下,心疼地捧起那照片,紧紧抱在胸口。

细小的碎渣随着鲜红渗出,她却没有一丝感觉,满眼泪花地摆回桌上。

“涌子,别怪妈,妈下不去手,妈没用,仇人在眼前,还要赔上几滴眼泪。”

“妈来陪你了,这一次妈一定舍得打你,妈一定在外人面前护着你,以前是妈不好,学校里受人欺负,就让你忍一忍,不该忍,不该......”

还是一面白墙,依旧鲜红。

几日后。

没有一个亲属到来。

唯有陈呆跪在屋内,磕了三个头。

楚文站在屋外停了片刻,转身离去,没有跨入。

唯有那呓语般的话,回荡在耳边。

“江南以南,才是真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