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而不为人者（下）

忽然，就在那根附肢，即将刺穿夏昭昭脖颈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只见那条属于孙老头的、之前还在疯狂攻击夏昭昭的肢体，突然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猛地一甩！

“啪！”

它竟然精准地抽打在了那根即将对夏昭昭造成致命一击的附肢上！

巨大的力量，将那根附肢直接抽打开来。

其擦着夏昭昭的脸颊，呼啸而过！

还没等夏昭昭和小绿反应过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孙老头控制的那条附肢，在击开了那记致命的攻击后，并没有停下。

反而，与旁边另一条属于怪物的、正要攻向夏昭昭的肢体，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噗叽！”

两条同样属于同一个怪物的肢体，竟然……打起来了？

属于纯粹怪物的附肢，与那条还带着些许人类特征的肢体，互相野蛮地抽打着。

粘液与碎屑四溅，场面一时间变得无比混乱。

夏昭昭惊呆了，她完全无法理解一切。

“这……这是什么情况？”她失声喃喃道，“怪物……内讧了？”

不，不对！

孙老头……他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他在……帮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小绿，也遭遇了相似的变化。

就在她凝聚的冰墙被疯狂的攻击抽的四分五裂的瞬间，后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

没有到来。

小绿迅速向后跳开，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条停在半空的肢体，以及它根部连接着的那个男性头颅。

她看到，那个大叔的头颅正艰难地转动着，似乎在极力抵抗着某种疯狂的控制。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做出了几个口型。

小绿读懂了，那是——

“杀，了，我。”

看到小绿呆愣在原地，似乎没有理解，那个头颅污浊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似乎在与自己体内那股疯狂的攻击欲望做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他竟然成功调动了自己那被严重侵蚀的声带，用一种嘶哑而诡异的声音，直接嘶吼了出来：

“杀——！”

“了——！”

“我——！！！”

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对解脱的渴望，和对自身存在的憎恶。

他们……

那些被吞噬，被融合的人们，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么？

……

怪物内部的混乱愈演愈烈。

小吴的意识碎片也在其中沉浮。

他感到头很疼，似乎被无数尖锐的声音和混乱的画面撕裂了。

杀戮的欲望，吞噬的冲动，破坏的本能，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正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但是，在这无数交联意识的浩瀚洪流中，他发觉到了有些属于“人”的意念在回响。

从这些声音里，他勉强理解了现状。

自己和他们一样，都被困在了这个血肉与绝望构的活体囚笼之中，变成了怪物。

本能，驱使着连接他意识的那条手臂，想要朝着面前那两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小身影拍去。

但神经的冲动，在半途就被截断了。

一股更温和、却异常坚定的意识，阻断了他的动作。

他困惑地偏过了头，看向了意识传来的那个方向。

他发现了周阿姨那张熟悉却写满了悲伤的面庞，正对着他微微摇头。

一股强烈的意念如同电流般从周阿姨的意识核心扩散开来，传递到了小吴，以及肉球内每一个尚存一丝清明的意识体中：

“那个小姑娘……我认识她……叫夏昭昭……她还是个大学生呢……”

紧接着，那个属于中年大叔的意念也爆发了出来。

“我们已经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但不能……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也变成我们这样…”

“我早就搞不懂这个世道了……但是，骂一骂也就算了，对两个这么小的娃子，怎么能直接动手呢……”

这股意识来自孙老头。

李丁那张位于肉球顶端的痴傻脸庞，也因为无法理解身体的背叛，发出了愤怒的嚎叫：

“不准打！不准打妈妈！坏手！坏脚！打打！”

越来越多的头颅艰难地转动着眼球，露出痛苦、绝望，或是祈求解脱的神情。

庞大的肉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不同的肢体互相撕扯。

属于人的部分发出了痛苦或愤怒的咆哮，属于怪物的部分则发出了带着恶意的嘶吼。

这是一场在同一个躯壳内爆发的战争。

夏昭昭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阿姨艰难地阻止着另一条触手的攻击，看着孙老头的肢体与怪物的附肢互相撞击，看着那个大叔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祈求解脱的呐喊。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划过。

他们曾经是人，活生生的人。

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被困在了这血肉构成的地狱中。

夏昭昭不想变成这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绿。

她也不想让这个虽然嘴很贱、但会陪自己打游戏、现在更是一起并肩战斗的同伴，变成这样。

还有周阿姨，孙老头，以及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所有人。

不管他们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管自己以前觉得孙老头有多么固执讨厌……她都不希望任何一个认识的人，落得如此下场。

“不准……不准再有任何人，变成这个样子！”

愤怒与哀恸取代了恐惧。前所未有的决绝从她娇小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魔力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沸腾。

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阻止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守护不想失去的东西……这，才是‘保护欲’，真正的含义吗？””

另一边，看向那在痛苦中求死的面庞，小绿的心情也沉重到了极点。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攥住了。

“——不管了！”

小绿脸上露出了一个想哭、却又强颜欢笑的扭曲表情，看起来矛盾无比。

她不再犹豫，抬起小小的手掌，将体内的魔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了那个大叔的头颅处！

“哈——！”

极致的寒意瞬间爆发。

那个头颅的部位，连同周围的怪物组织迅速凝结，失去了一切的生机。

魔力，对由独立意识所掌控的区域，起作用了。

这说明……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周阿姨、孙老头、小吴……肉球内所有尚存清明的意识体，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一直散发着痛苦和解脱渴望的意识，彻底地、永远地，消失了。

周阿姨那颗头颅的嘴角，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对不起——！”

夏昭昭发出一声哭叫，将手中那把菜刀灌注魔力，狠狠地朝着那个被完全冰封的头颅甩了出去。

“咔嚓！”

头颅应声而碎。

它化作无数冰晶和黑色的粉末，与魔力构成的光斑共同逸散在了污浊的空气中。

夏昭昭的眼中，泪水汹涌而出，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她的右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握。

那把熟悉的双手剑，又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她将前所未有的强大魔力疯狂地注入剑身，剑刃上亮起璀璨夺目的魔力光辉。

“都给我——解脱吧——”

她发出了一声怒喝，双手紧握着大剑，朝着下方仍在疯狂内战的肉球，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