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贪得无厌

燕娘背对着了缘，无从得知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只听他缓声说：“除了周县令的骨灰，里面还掺了点毒。”

“这是最后一次将长生牌供奉在寺里。四十九天过后，周凌就能将之请回家，供在床头。”

“时日久了，毒素会晕染蔓延至周凌全身，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而今天，长生牌被侍郎小姐扔进水里了，没捞上来。

燕娘的脖颈动了动。

她揣摩着对方的想法，斟酌着说：“那岂不是正好？”

了缘静了一瞬，随即发出疑惑的气音。

燕娘：“那长生牌既是代表了周凌的母亲。又掺了周凌父亲的……尸灰。现如今沉在湖里不见天日。想必他们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燕娘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带着点儿犹疑和不确定。她刻意等了几息，也没等到了缘的应话，便又说。

“如今……如今是没有云恩寺的长生牌了。可周凌总要供奉他母亲的牌位吧？”

箍着腰部的手微松，燕娘试探着挣扎一下。

挣脱开了。

她急急向前两步，接着转身看向了缘，低声说：“了缘师傅，我知晓您的苦楚。其实，若您想要报复周凌，还可以……还可以……”

了缘摩挲着念珠。

燕娘心念电转，立刻说：“譬如……供奉灵位，总要烧线香，您可以将……将那灰掺进香里呀。师傅，您说是吧？似周县令那等祸国殃民的罪人，就该让他挫骨扬灰，后跟着燃尽的香屑一同扔掉，用去填恭房……当然，这只是小女子一点微末之见。”

“微末之见？”

了缘捏着念珠的手一滑。看向燕娘的时候，神情莫测。

他似笑非笑地说：“施主，您这可不是什么微末之见。”

“小僧心怀孽想多年，想遍了无数狠毒之法，也想不出这等计谋。”

就差指名道姓骂燕娘心肠歹毒了。

燕娘不想与他起什么纠葛。

这了缘明显是练过武的，下盘极稳，速度也快。

而且他憋着坏不知道憋了多久都没有露馅，可见其心机深沉。

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在这庭院里威胁她。要么笃定了不会有人来，要么打定主意要杀她灭口。要么两者皆有。

这不是她大喊大叫又或者逃跑就能解决的人。

燕娘只能用一些口舌上的伎俩来拖延时间。

她缩在袖中的手攥紧，并不理会了缘的冷嘲热讽。

只是又说：“那周县令害得您家破人亡。又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您做的事……情有可原。又怎能称为孽想？”

“施主以为，小僧是做了件好事？”

燕娘并不接这个话头，只说：“好坏由心。于您自己而言是好事，那自然是好。”

“哼……”

灰袍僧人发出一声细微的哼笑。

燕娘惯会揣摩人心，但此时却有些看不明白这僧人心中所想。

她睁着一双无辜水润的桃花眼，乌溜溜的眼珠一点也不乱转，直直看向了缘，试图从他的神态举止上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一无所获。

燕娘并不气馁，试探着说：“您觉得是好事吗？”

谁料了缘竟然也学会了避而不答。

不主动回答，僧人提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施主今日也在经场，可曾听到叶限的故事？”

燕娘一噎，不知道这死光头发的什么疯。

但她又能如何？

她只能顺着了缘说：“是听了些，只是不知后续。”

和尚颔首，像上午一样，眉目秀美，神态冷淡，曼声说：“那海国国主欲找出金履的主人，遂让身边人都去试穿金履。然而脚最小的人也穿不上金履。于是海国国主又让国内所有人都来试穿，初时也无一人适足。”

“挨个试穿后，海国国主最终才找到叶限，遂将叶限与鱼骨带回身边，封了国后。”

“施主可知后来如何？”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不想再陪这个疯僧说这些有的没的！

燕娘舌尖泛苦：“小女子孤陋寡闻，不曾……不曾听说，也并不知晓。”

“后来海国国主心生贪念，向鱼骨祈求无数的金银财宝。鱼骨从此再也没有显灵。”

“请问施主如何作想？”

燕娘脑袋嗡嗡的，实在是不知道了缘到底想干什么。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了事。怎么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难不成念经念久了，真当自己是个正经和尚？

她咬着后槽牙，说：“小女子拙见。那……那海国国主应当许愿再要十个八个鱼骨备用。”

了缘明显愣住。

冷淡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迷茫，随即才骤然笑出声，指着燕娘：“施主，贺施主啊。你竟比那海国国主还要贪得无厌！”

燕娘看他不是生气的样子，便回答：“既有机缘，又岂能放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好！”

了缘抚掌笑了。掌心的念珠嘎吱作响。他毫不在意，看向燕娘，道：“小僧愿引为知己。”

这应当是……不会再找她麻烦的意思，对吧？

燕娘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一时又不清楚这预感从何而来。

她也跟着了缘笑：“我与了缘师傅所见略同？”

“略同。”

僧人心情大好，全然不见刚才的冷静淡漠。眉梢眼角都挂着笑，但是不知是因为许久未曾笑过还是如何，那神态十分怪异。甚至不如沉下脸来得赏心悦目。

看他这样，燕娘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疯和尚这般癫狂，仿佛下一瞬就会无缘无故对她痛下杀手。

她心中飞快回忆着两人刚才的对话，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纰漏，但一无所获。

燕娘只好试图转移话题：“看来你我二人确是知己……了缘师傅，咱们云恩寺中可还有别的景致？请师傅领小女子一同去瞧瞧。”

“不急，不急。”

了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燕娘：“施主似乎很认同海国国主的做法？”

不等燕娘回答，和尚已又说：“小僧自比海国国主，还望施主屈尊。”

“来做小僧的红鱼鱼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