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别 ,去往新天地

“撼山劲不是这么用的。“宋镇戍的声音忽近忽远。陈沼在满地血泊中翻滚,那些婴尸手臂每次将要触及他眉心朱砂痣时,总会被无形的气劲弹开。直到后背撞上冰凉的石碑,他才惊觉已退到北邙山地界——残破的“陈氏墓园“四字正在他肩胛骨下方突突跳动。

地底传来沉闷的龙吟。陈沼的视野突然被血色浸透,恍惚间看见宋镇戍的独臂炸成血雾,铁钩化作流光没入自己脊梁。当那些婴尸手臂尖啸着扑来时,他的拳头已经不受控制地轰向地面。

山峦震颤的轰鸣声中,少年周身毛孔渗出青铜血珠。三百里青牛岭的晨雾在拳风里凝成虎形,摧枯拉朽般碾碎漫天鬼影。待烟尘散尽,陈沼跪在龟裂的祭坛中央,看着掌心渐渐隐去的龟甲纹路——原来撼山劲的真意,是要将整条龙脉炼入骨髓。

七日后,陈沼背着五座石碑登上鹰愁涧。陈安的坟前摆着那柄染血猎弓,宁仁药铺暗格里的黄符在碑前燃成青烟。当他把刻着“陈氏夫妇之墓“的石碑插入龙脉眼时,怀中的半枚青玉环突然飞向云霄,永不归来。

暴雨倾盆而至。少年在雨中挥拳三千次,直到每一滴雨珠都被拳风震成雾霭。最后收势时,他看见宋镇戍的残魂立在云间,独臂所指处,北邙山九大龙穴接连崩塌,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天地间。

背起粗布行囊那天,陈沼在溪边洗净朱砂痣上的血痂。倒影里的少年脊梁笔直如枪,只是鬓角多了三根白发。渡船离开码头时,他听见艄公哼起陌生的调子,恍惚是娘亲投井前哼过的《采薇曲》。

陈宁出发了,离开了此处,离开了这个国家……

青牛岭的晨雾漫过山涧时,陈沼用草绳扎紧最后一件粗布衫。露水顺着茅草檐滴在石臼里,昨夜捣碎的金线蕨混着陈年艾草,在陶罐底结成墨绿色的痂。他蹲在井台边搓了把脸,耳垂的朱砂痣沾了水汽愈发鲜红,倒影里十六岁的少年脊梁挺得笔直,像株新抽条的青竹。

包袱皮是拆了旧窗纱改的,裹着三块硬如石头的杂粮饼,半截宁仁留下的药杵,还有用狼妖腿骨磨的短匕。陈沼把柴刀插进灶膛灰里焐了半晌,刀刃淬出层哑光的青,顺手削断门框垂落的蛛丝——那蜘蛛跌在晨光里突然膨胀成拳头大,八只复眼泛着青铜色,腹部裂开的口器喷出腥臭黏液。少年侧身闪过时柴刀顺势上撩,刀背磕在蜘蛛颅骨发出钟磬般的清响,黏液在半空凝成张扭曲的人脸,落地时已化作带着铁锈味的青烟。

山道上的野茅草长到齐腰高,陈沼走桩的步法惊起草叶间沉睡的蜉蝣。这些发光的虫豸聚成淡绿的雾,翅膀振动声里藏着断续的呓语。他握紧药杵捅进雾团中心,杵头沾着的金疮药粉遇热爆出火星,烧焦的虫尸簌簌落地,在腐叶层上拼出个残缺的“趙“字。日头爬到桧树梢时,他望见山坳里有株歪脖子槐树,树皮上留着三年前宋镇戍用铁钩刻的星图。

正午的日头毒辣起来,陈沼在溪边石滩歇脚。脱了草鞋踩进浅水,脚底板的老茧被砂石硌得发痒。几条银鳞小鱼啄他脚趾,忽然齐齐翻起肚皮——水面下暗流涌动,青灰色的触须缠住他脚踝。少年不急不慌掏出狼骨匕,刃口贴着皮肤轻轻一划,墨汁般的血雾从伤口喷涌而出。水底传来婴儿啼哭般的惨叫,五丈长的章鱼状怪物浮出水面,吸盘里嵌满人牙。陈沼抬脚踹在它肿胀的头部,借力翻身跃上岩壁,柴刀插进岩缝的瞬间,刀身映出背后扑来的第二只触手。

这场厮杀持续了半柱香时间。陈沼坐在怪物尸体上啃杂粮饼时,发现它腕足内侧生着细密的青铜鳞片,与三年前血饲宗炼制的尸傀如出一辙。饼渣掉在鳞片上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他捏起片鳞甲对着日头细看,纹理间隐约浮动着《撼山劲》第七层的运功路线——这发现让他喉头一紧,杂粮饼卡在食道里半晌才咽下去。

暮色染红西边云脚时,陈沼在松林里撞见个废弃的茶棚。棚顶茅草早已塌陷,石灶上歪着半口铁锅,锅底凝结的油垢里钻出几株暗紫色菌菇。他拾了些松枝生火,火星溅到菌盖时突然爆开团磷火,蓝绿色的火苗里浮现出模糊的城池轮廓。菌丝顺着地缝爬到他脚边,缠绕着包袱皮想要往里钻。陈沼摸出药杵碾碎最粗的那根菌丝,汁液溅在柴刀上竟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后半夜起了山风,陈沼蜷在茶棚梁架上浅眠。松涛声里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林间徘徊。月光漏过棚顶照在药杵表面,杵头突然渗出暗红的液珠——这是宁仁教过的辨妖法,遇阴邪则显朱砂色。他无声地翻下横梁,柴刀贴着裤缝滑入掌心,耳垂的朱砂痣突突跳动,仿佛在应和某种未知的韵律。

三个佝偻的黑影在二十步外现形。它们披着褴褛的麻衣,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斜,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鱼鳞状瘢痕。陈沼屏息数着它们的步点,在第三个影子踩到松果的瞬间暴起突袭。柴刀劈开夜风发出裂帛般的锐响,为首的怪物头颅滚落时,切口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青铜汁液。

这场遭遇战比溪边更凶险。陈沼的袖口被利爪撕开三道裂痕,右臂浮现出龙鳞状的淤青。当最后一个怪物化作青铜液体渗入地底时,他发现自己呼吸的节奏变得绵长,每次吐纳都能引动松针轻颤——这感觉像极了当年突破撼山境时的征兆,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

晨露未晞时,陈沼望见了官道尽头歪斜的界碑。青苔覆盖的“趙“字缺了耳刀旁,碑底堆积着风化的兽骨。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在骨堆里蠕动,近看才发现是只瘸腿的灰兔——它右眼嵌着半片青铜甲,啃食骨头的利齿分明是人类的臼齿。陈沼掷出柴刀钉住它后颈时,刀刃传来的触感不像血肉,倒像是劈进了陈年的老树根。

正午的官道蒸腾着热气,陈沼的草鞋底磨穿了洞。路过荒废的驿站时,他在马槽里发现半截生锈的铃铛,轻轻摇晃还能发出沙哑的嗡鸣。这声音惊醒了檐角倒挂的蝙蝠群,它们翅膀上生着人脸斑纹,俯冲时洒落的绒毛带着迷幻的甜香。陈沼解下包袱皮当网兜,沾着药杵上的金疮药粉挥扫,蝙蝠撞上布面即燃成青色的火球。

日落前最后一道霞光染红渡口旗幡时,陈沼终于望见了鲲船的桅杆。那艘巨舰泊在云海里,帆布是用雷鸟羽毛织就的,缆绳上凝结的露珠其实是悬浮的冰晶。渡口石板缝里钻出许多蓝莹莹的草芽,每一步踩下去都会惊飞米粒大小的光虫。卖茶汤的老妪蜷在锈蚀的青铜鼎旁打盹,鼎内沸腾的液体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蒸汽里浮沉着半透明的人脸。

陈沼摸出三枚沾着妖血的铜钱,换来碗混着鱼鳞的浑茶。茶汤入喉的灼烧感让他想起青牛岭的烧刀子,舌根却泛起海盐的咸涩。渡船开始鸣钟时,他跟着零星几个旅人走向舷梯,脚下木板随着步伐漾开涟漪般的青光。某个瞬间他回头望向来时的官道,隐约看见自己这一路留下的脚印正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