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黄泉引路灯

那几名村民看到他们,也停下了脚步,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这队身着现代服饰、手持武器的外来者。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为首警员厉声喝道,枪口微抬。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明惠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警员身前,脸上尽量友善地笑着:“老乡,莫要惊慌,我们没有恶意。”

他转向那警员,使了个眼色,“小李,把枪放下,别吓着老乡。”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身影从村民身后走出,同样穿着民国款式的对襟短褂,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手中拄着根包浆锃亮的木杖。

“几位官爷,这是从何而来啊?”

那老者声音沙哑地开口,目光在清玄道长和几名警员身上扫过,“老朽是这丰年村的村长,姓赵。不知几位官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丰年村?”

明惠心中一动,脸上笑容不变,“赵村长,我们是市政府派来勘察的,听说这深山里有个古村落,特地过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也是掩饰。

赵村长一听是“政府的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脸上神色也稍稍舒缓,连忙拱手道:“哎呀,原来是政府的贵人!失敬失敬!我们丰年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水电不通,日子过得苦啊!几位贵人里面请,到村里喝口水,歇歇脚。”

他一边热情地引路,一边不着痕迹地凑到明惠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位小哥,不瞒您说,我们村子急切盼望政府能给拨点款,修修路,通通电,改善一下大伙儿的生活。您看……”

明惠心中暗笑,这老狐狸倒是会见缝插针。他含糊其辞地应付道:“赵村长放心,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做前期调研,了解情况。你们的困难,我们会如实向上反映的。”

他心中却想:“《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地古怪,先探虚实。”

清玄道长一行五人,此行各有任务。

两名特事总局的警员负责外围警戒和记录地形,其中一人还是导弹参数专家,负责为可能发生的远程打击校准对面那座黄大仙庙精确坐标。而明惠则负责用罗盘和特制仪器勘测地脉走向和灵气异常点,清玄道长居中策应,负责保驾护航和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勘测工作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各种数据通过加密手段断断续续地传回了后方指挥部。待到初步勘测完毕,已近晌午。

赵村长热情邀请众人留下吃饭:“几位贵人远道而来,勘察辛苦,务必赏光,尝尝我们村里的粗茶淡饭。”

盛情难却,加上也想进一步观察这村子的底细,清玄道长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了。

宴席设在村长家堂屋,几张破旧的八仙桌拼凑在一起,上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菜肴,多是些山野菜和粗粮饼子,唯有一盘腊肉,算是硬菜。

席间,明惠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个脸色惨白、身形虚弱的年轻女子,显然刚生养过,颤颤巍巍地端菜上桌。刚放下,便被一个粗壮妇人一把推开,低声啐了几句,赶她退下,连桌边都不能近。

明惠眉头微皱,忍不住开口问道:“赵村长,那位大嫂看着身体不适,为何还要让她劳作?而且,为何不让她一同入席?”

桌上气氛瞬间凝滞。

一个坐在末席的村民咕哝:“生不出带把的,赔钱货一个,有什么资格上桌吃饭?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

“《礼记》有云:‘男女有别’,我们这儿的妇道人家,是不与外客同桌的。”

赵村长干咳两声,打着圆场,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改不得。这位小哥,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他这话,明摆着是阻止明惠再多管闲事。明惠心中涌起无名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愚昧落后的思想!他本想再说,却被清玄道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顿饭,吃得众人各怀心思,气氛沉闷,最终草草结束。离开村长家时,明惠无意间瞥见那个被赶下桌的年轻女子,正躲在门后,用一种充满哀求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救……”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来。明惠心中一凛,正想上前细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冲出,一把抓住那女子头发,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骂道:“骚货!还敢勾搭外人!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便将那女子粗暴地拖进里屋。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摔上,隔绝了女子压抑的哭泣。

“唉,让贵人见笑了。”

赵村长急忙上前解释,脸上堆着尴尬笑容,“这是我们村的王二麻子和他婆娘,小两口闹别扭呢。他婆娘没给他生个儿子,王二麻子心里有气,难免动手重了些。家务事,家务事,不值一提。”

明惠强压怒火,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他一个外人,又能做些什么?

“《尚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此漠视生命,与禽兽何异?”

他心中暗叹,对这个所谓的“丰年村”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临走时,赵村长还凑到明惠耳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希望政府拨款的事情,仿佛刚才那残忍一幕从未发生。夜,深了。

丰年村,王二麻子家中。昏暗的油灯下,王二麻子赤裸上身,手中挥舞着根浸过油的牛皮鞭,鞭梢带着细密倒刺。“贱人!赔钱货!老子花五千块买你回来,是让你传宗接代的,不是让你给老子生个丫头片子赔钱的!”王二麻子面目狰狞,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跪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女人正是白天明惠见到的那个,她名叫王丽。此刻,她浑身是血,原本清秀的脸庞肿胀不堪,眼神死寂,仿佛一具空壳。

“还敢给外人递纸条求救?嗯?”

王二麻子突然从王丽破烂衣兜里搜出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字迹写着“救我”和一个电话号码。“骚蹄子!找死!”

王二麻子怒火中烧,将纸条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抄起墙角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向王丽打去。酒意上涌,殴打愈发凶残。不知过了多久,王二麻子打累了,喘着粗气停手。他踢了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丽,骂骂咧咧:“装死?给老子起来!”然而,王丽再没起来。她的身体,早已冰冷。王二麻子先是一愣,随即探了探王丽鼻息,脸色微变。但他脸上并无多少慌乱,反而像习以为常,啐了一口,起身出门,径直走向村长家。

“村长,那婆娘……不经打,断气了。”

王二麻子闷声道。赵村长似乎早已料到,呷了口土酒,淡淡道:“知道了。老样子,处理干净点,夜里头丢到后山大仙庙去,正好喂喂黄大仙座下的黄皮子们。也算她这赔钱货,死前做了点贡献。”

王丽的魂魄,轻飘飘浮在自己尸体上方,冷冷看着这一切。滔天怨恨将她彻底吞没。她的记忆碎片,在眼前翻涌。她叫王丽,二十三岁,本是城市里一名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三个月前,她在街头好心搀扶一位摔倒的老人回家,谁知那竟是圈套。一杯下了迷药的水,让她失去知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陌生村庄,被人以五千块价格,卖给了王二麻子这个畜生。

她也曾试图逃跑。一个深夜,她趁王二麻子熟睡,偷偷溜出。可这村子的人,都是一伙的。她还没跑出村口,就被几个村民发现,他们将她捆绑,送回了王二麻子家。

那一次,她遭受了更狠毒毒打,腿都被打瘸了。从那以后,她彻底绝望了。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她就像行尸走肉,过着连猪狗不如的生活。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无尽折磨。

她想起了《诗经》中的句子:“我生不辰,逢天怒。”

难道自己生来就该受此劫难吗?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村长的女儿,一个打扮时髦、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漂亮女孩,从城里回来探亲。女孩身上穿着她曾经最喜欢的牌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那一刻,胸腔的怨气与不甘瞬间炸裂。凭什么?如果她没有被拐卖,她也应该拥有那样的人生!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凭什么别人可以幸福?

那一瞬间,她疯了一样扑向村长的女儿,用指甲抓,用牙咬,像一头绝望的野兽。当然,她很快被拉开,换来的是更长时间囚禁和毒打。

…………..

如今,她死了。

魂魄状态的王丽,看着自己那具遍体鳞伤、冰冷僵硬尸体,心中怨念越积越重,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要报仇!

她要让这些畜生,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她尸体旁边,空气一阵扭曲,一个诡异身影悄然浮现。那是一个穿着明黄色道袍,却长着一颗毛茸茸黄鼠狼脑袋的“道人”。

他那双绿豆般小眼睛里,精光暴涨,嘴角咧开,露出一口尖利黄牙。

“桀桀桀……”黄皮道人发出难听笑声,目光灼灼盯着王丽魂魄,“我听到了你的祈愿,小女娃。你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他们也尝尝你所受痛苦?想不想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想不想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一句句蛊惑人心的低语,如同剧毒的诱惑,不断地蛊惑着王丽那充满怨恨的魂魄。“哀莫大于心死,而怨毒则可令死灰复燃。”

黄皮道人继续诱惑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赐予你力量,让你亲手复仇!”

魂魄猛地一震,并非恐惧,而是纯粹的仇恨与渴望。

“我想!我想报仇!”

她发出无声嘶吼,“只要能报仇,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我要他们死!要他们这群畜生,全都不得好死!”“桀桀桀……好!这可是你说的!”

黄皮道人绿豆小眼精光暴涨。

猛地张嘴,一股巨力传来,王丽魂魄被硬生生吸向它口中。同时,那黄皮道人化作一道黄光,钻进了王丽那具冰冷皮囊之中。

“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汝之怨,铸吾之身!”黄皮道人的声音在王丽意识中最后响起。

片刻之后,地上那具原本已经僵硬的“尸体”,手指突然诡异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缓缓睁眼,眼中王丽的懦弱绝望荡然无存,只剩彻骨寒意与妖冶邪光!

“咯咯咯……”

一声令人牙酸的娇笑从“王丽”喉咙发出。她慢慢从地上坐起,扭了扭僵硬脖子,发出骨骼摩擦的“咔咔”声。

“这副皮囊,还算新鲜。”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嘴唇,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凶光,“那么,复仇的游戏,从谁开始呢?”

人心之恶,有时比妖魔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世间的因果,又岂是一句“善恶有报”所能简单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