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女,闺名明愫。自懂事起便知,裙裾上的缠枝莲要绣得疏密合宜,茶席上的十八式分茶需练至腕骨不颤。可无人知晓,每当后巷传来清越的马蹄声,我总忍不住掀开西窗的湘妃竹帘——那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沈砚之,腰间总悬着我去年新春送他的缠枝莲剑穗。
七岁那年,我在将军府的演武场第一次看见他。春阳斜照,他正攥着比人还高的木剑劈刺,月白中衣被汗水浸出深痕,发带松了也不自知,倒像只振翅欲飞的雏鸟。我躲在老槐树后,看他练完剑便趴在青石上逗蚂蚁,指尖沾着草汁也浑然不觉。后来我总以学武为由缠着将军夫人,实则揣着母亲新制的玫瑰茯苓膏,看他在紫藤花架下挥剑。他教我握剑的姿势,掌心的薄茧蹭过我手背时,我连耳尖都烧了起来,却还要硬装镇定地问:“这招'风穿林'为何总劈偏?“
及笄那年的暮春,门房通报将军府来了位布衣女子。我捏着团扇的指节泛白,看庭中飘落的樱花,忽然想起沈砚之去年在雪地里为我堆雪人的模样——他呵着白气说“明愫怕冻,雪人便该穿红斗篷“,如今那抹红色却成了心口的刺。派去的周管事带回消息时,檐角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当响:“那女子名唤林挽霜,城郊猎户之女,上月将军在榆林道遇刺,是她冒死用猎弓射落刺客弩箭,又撕下裙摆为将军包扎伤口。“我摩挲着案上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是刀剑上的血与雪,远比深闺里的诗与茶来得惊心动魄。
端午前两日,我特意穿了沈砚之送我的天青色素纱裙,袖口绣着他最爱的忍冬纹。马车停在将军府角门前时,我攥着新制的平安符。竹林里的风带着竹叶的清苦,石桌上的青瓷盏里盛着他爱喝的碧螺春,茶烟袅袅中,我仿佛又看见十三岁那年,他背着扭伤脚的我穿过这片竹林,肩头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惊起的山雀在头顶掠过,留下几片细小的羽毛。
日影从竹梢移到石桌中央时,第一声雷响惊落了盏中茶叶。我安慰自己他定是被军务耽搁,直到豆大的雨点砸在竹叶上,织成一片水幕。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松了,乌发浸在雨里贴在颈侧,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钻。暮色四合时,我抱着冰冷的茶盏蜷缩在竹亭角落,看雨水在石地上汇成小河,忽然想起他曾说“若遇暴雨,便在亭中候着,我必来寻“。可直到戌初,除了越来越急的雨声,再无别的动静。
回到府里时已染了风寒,瑞珠扶着我跨过门槛,裙角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夜里烧得昏沉,梦见自己在竹林里奔跑,却总被藤蔓缠住脚踝,沈砚之的背影在雨雾中时隐时现,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恍惚间听见瑞珠的哭声,说我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别走,别走“,可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胸口像被竹篾绞紧,疼得连呜咽都散在滚烫的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