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飞檐的镇兽在月光下融化,青铜鳞片滴落的黏液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我攥着断成三截的银锁链,耳后新裂的鳃缝喷出荧蓝孢子,在供桌长明灯的光晕里凝成螺旋纹路。手机在神龛暗格疯狂震动,屏幕裂纹间渗出黑水,家族群自动发送的定位坐标竟指向光绪二十三年的黄历——五月十七日申时三刻,青蚨巷当铺开张的吉时。
“后生仔,时辰到了。“
穿蓝布衫的老太从梁柱阴影转出,菜篮里的人面螺蛳正用带蹼的触角敲击乾隆通宝。她枯爪般的手按在供桌边缘,褪色的黄表纸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拼出戴孝女童的轮廓——正是族谱里被朱砂划去的姑获鸟画像!
我抄起香炉砸过去,铜器撞击青砖的巨响惊飞檐角铜铃。老太的寿衣下摆突然鼓胀,荧光水藻如毒蛇出洞缠住脚踝。鳃裂不受控地张开,吸入的藻类在喉间凝成鱼刺状的硬块,咳出的血沫里游动着人面鱼苗。
“归巢路要活人引......“老太的喉结处鼓起拳头大的肿块,声音带着粘稠的水泡音。她掀开菜篮底层的油纸,腐臭的黑水里沉着半块龟甲——与我背包里那枚断口严丝合扣!
手机突然播放变调的纤夫号子,震得供桌上的苹果集体爆浆。我趁机滚向祠堂后窗,腐坏的窗棂在撞击中碎成木屑。月光穿透飞溅的碎木,在墙面投下诡异的影子戏——穿长衫的太叔公正用螺旋纹钢笔,在光绪婚书上勾画我的生辰八字。
后山的锁链断裂声震得耳膜生疼。我跟着地上荧光孢子狂奔,林间腐叶下渗出的红胶泥裹住鞋底,每步都像踩在粘稠的血浆里。老槐树根部的镇水符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父亲潜水日志的残页:“......潭底锁龙链断处,可见人面藤壶......“
树洞里的檀木匣沾满荧光黏液,匣面阴刻的河伯像额头开裂,掉出卷泛黄的解剖图。羊皮纸上用朱砂标注的“心室过滤“四字突然渗血,墨迹遇氧发黑,化作带鳞片的蜈蚣钻入袖口。皮肤下的黑点瞬间暴动,在血管里汇成发光的黄河故道图。
“小川!“
三叔公的吼声从地底传来。我扒开树根处的苔藓,青砖暗门上的螭纹锁眼正与银锁断口共鸣。龟甲嵌入机关的刹那,整片林地开始塌陷,腐殖层下露出巨大的竖井——几十口棺材呈螺旋状排列,中央青铜樽的锁链正在崩解。
坠落的失重感中,时空仿佛被拉成细线。光绪二十三年的典当行与现代祠堂重叠,穿寿衣的老头与太叔公的身影在虚空中交错。檀木柜台后的黄铜灯盏突然倾倒,火油泼在当票簿上,三百年的契约在烈焰中显形:
【活契条款】一、林氏血脉皆为河藻宿主二、每甲子需献心室之血三、赎契当以女眷发丝为引
手机在防水袋里弹出视频请求。昏迷的母亲躺在ICU病床,血管凸起如蚯蚓蠕动,而现实中的我正坠向潭底深渊。荧光水藻缠成的救生圈突然收紧,鳃裂过滤出的氧气混着尸臭,无数苍白手臂从棺木伸出,螭纹银镯的光晕里映出所有典当人的复眼。
“接着!“
三叔公的中山装鼓成气囊,从井口抛下青铜匕首。刀刃的螺旋纹遇水发亮,割开藻茧的瞬间,父亲潜水表的零件倾泻而出。表盘齿轮卡住棺盖镇钉,生锈的弹簧“咔嗒“弹开暗格——七缕灰白发丝正泛着珍珠母光泽!
耳后突然传来皮肉撕裂声。老太的寿衣在头顶解体,荧光水藻聚成的人形张开血盆大口。我摸向怀中的银锁残片,外婆临终前藏入的发丝突然发光,与棺中女眷遗发产生共鸣。发丝交缠成网,将藻怪切割成漫天星火。
潭底裂开的深渊里,青铜樽正在蜕壳。樽口涌出的黑水凝成父亲的模样,他中山装口袋的钢笔尖滴落黏液:“归巢之血要经心室......“话音未落,三叔公的匕首已刺穿虚影,暗红血液在樽身画出镇水咒文。
手机在水压下面目全非,最后亮起的画面是急诊室场景:护士用镊子从我心室夹出荧光藻种,而此刻潭底的真实触感却是——龟甲钥匙正在樽底转动,三百年的锁链节节寸断。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水面时,银锁碎片在指尖汽化成星尘。历代女眷的虚影环绕成阵,外婆的手穿过时空抚平我的鳃裂。祠堂方向传来瓦当坠地的脆响,典当行的灯笼在晨雾中逐个熄灭,而新的藻类正在晨曦里舒展嫩芽......
砖窑深处的震颤突然停止,手机屏幕映出我瞳孔里游动的光斑。龟甲在掌心发烫,指引我爬向通风口后的密室。腐坏的木门被藻类侵蚀成蜂窝状,推开的瞬间,福尔马林混着线香的气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十二盏鲛人油灯环绕祭坛,跳动的火苗在墙面投下巨兽蜕鳞的投影。坛中央的青铜樽比我见过的任何文物都要精美,樽身缠绕的锁链并非金属,而是由无数典当人的脊椎骨拼接而成,骨节处的乾隆通宝泛着尸蜡光泽。
“这才是真正的契约樽。“
三叔公的声音带着回响,他的中山装下摆正在融化,露出皮肤下游动的荧光藻群。祭坛四周的玻璃罐里,历代林家长子的心脏浸泡在淡黄液体中,心室表面全刻着螺旋纹路。最近那罐的标签上,父亲的名字正在渗血。
手机突然自动对焦,闪光灯照亮樽底铭文。甲骨文“归巢“二字旁,竟用简体字刻着我的生辰八字!樽口封泥裂开处伸出腐烂手指,戴着螭纹银戒的指骨正指向祭坛东侧的暗格。
暗格里沉睡着光绪年的檀木匣,匣面姑获鸟画像的泪痣位置,嵌着枚带螺旋纹的银锁。当我将残存的锁片贴近时,银锁突然分解重组,锁芯弹出七根女眷发丝,在空气中自动编织成发网。
“当年你外婆......“三叔公的咳嗽声混着藻叶摩擦声,“在银锁夹层藏了七姑婆的头发......“
发网罩住契约樽的刹那,整座砖窑开始坍缩。历代典当人的嘶吼从地脉深处涌来,我的血管在黑水中发光,耳后鳃裂喷出的孢子凝成外婆缝制银锁的场景。当龟甲完全嵌入樽底时,河床裂开的深渊传来枷锁断裂的清响,三百年的腐臭契约,终随第一缕晨光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