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错位的时差

国际广告大赛的入围通知书在蓝心悠的桌面上静静躺着，旁边是伦敦公司寄来的工作邀请函。她盯着这两张纸已经整整一小时，笔尖在签字处悬停又移开，反复数次。

手机屏幕亮起，是程阳的消息：「今天陈教授沙龙，别忘了。我六点来接你？」

蓝心悠咬了咬下唇，回复：「记得，我自己过去就行。」她犹豫片刻，又补充：「有事想和你商量。」

发完这条消息，她立刻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装置。窗外雨丝绵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极了那晚她在程阳病房里没能忍住的眼泪。

——

陈教授的沙龙在一栋老洋房举办，来宾比上次更加多元。蓝心悠站在角落，小口啜饮着香槟，目光不自觉搜寻着程阳的身影。他正在与一位白发老者交谈，西装笔挺，侧脸在灯光下棱角分明。似乎是感应到她的视线，程阳突然转头，隔着人群向她举杯微笑。

“蓝小姐！“陈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好，威廉姆斯先生想见见你。“

蓝心悠转身，看到一位银发的外国男士正对她微笑。“你的参赛作品《记忆的容器》令我印象深刻，“他操着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那种将情感具象化的能力很罕见。“

“谢谢，那只是一个小尝试...“蓝心悠下意识谦虚道。

“不，它很特别。“威廉姆斯认真地说，“所以我们才希望你能加入伦敦团队。邀请函收到了吗？“

蓝心悠的余光看到程阳正向这边走来，心跳顿时加速。“收到了，只是...“

“心悠。“程阳适时地出现在她身侧，手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威廉姆斯先生，久仰。“

“啊，程先生！“威廉姆斯热情地握手，“我刚在劝蓝小姐接受我们的offer。你们认识？“

“我们是...“程阳顿了顿，“老朋友。“

“那正好，你也劝劝她。“威廉姆斯笑道，“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蓝心悠的手指紧紧攥住酒杯，指节发白。程阳会怎么回答？他会挽留她吗？还是像上次一样，说“这对你的职业发展很好“？

“心悠的作品确实独一无二。“程阳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无论她做什么选择，都会成功。“

这个滴水不漏的回答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划过蓝心悠的心脏。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现场。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为什么要有期待？明明是自己先说要走的，现在又奢望程阳会挽留？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手腕，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躲在这里哭可不像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蓝心悠猛地抬头，镜中映出程阳的身影。他靠在门框上，领带微微松开，眼神是她读不懂的复杂。

“谁哭了？“蓝心悠迅速擦干手，“只是隐形眼镜不舒服。“

程阳走近一步，递给她一块深蓝色手帕——十四岁那年她送他的生日礼物，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依然干净平整。

“你...还留着这个？“蓝心悠的声音微微发颤。

“就像你留着那封没送出的情书？“程阳轻声反问。

蓝心悠的手僵在半空。他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前天帮你整理书房时，不小心看到的。“程阳的目光落在洗手池边缘，“那封信从铁盒里滑出来了...我没读内容，但认得出你的字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蓝心悠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腔。十五岁那年没勇气送出的告白，在二十八岁这年被当事人发现，这算什么样的命运玩笑？

“所以，“程阳深吸一口气，“伦敦的事，你决定了吗？“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蓝心悠措手不及。“我...还在考虑。“

“去吧。“程阳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是难得的机会。“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蓝心悠的理智。她猛地抬头：“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程阳愣住了。“什么？“

“每次提到伦敦，你都毫不犹豫地支持我去。“蓝心悠的声音带着压抑许久的颤抖，“十年后重逢，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老同学？老朋友？还是你只是可怜那个曾经喜欢你的女孩？“

程阳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上前一步抓住蓝心悠的手腕：“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要我怎样想？“蓝心悠挣开他的手，“你从不明确表态，从不挽留，就像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程阳眉头紧锁，“明明是你先断了联系！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一封都没回！“

蓝心悠如遭雷击。“什么信？我从来没收到过...“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某种可怕的猜想在空气中蔓延。程阳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我托林妍转交的...她说你都收到了，但不想回复...“

蓝心悠的腿一软，靠在洗手台上。林妍，那个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班花，那个明显对程阳有好感的女孩。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清晰的画面——为什么程阳会突然疏远，为什么她寄出的信石沉大海，为什么重逢后总有那么多误会...

“我以为你拒绝了我...“程阳的声音嘶哑，“高中毕业那年，我放弃了MIT的offer，选择留在国内的大学，就是因为...不想离你太远。“

这个迟来十年的真相像一记重锤击中蓝心悠的胸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后来听说你去了BJ，我又申请了清华的研究生。“程阳苦笑着摇头，“结果刚到BJ，就听说你有了男朋友...“

“那是我室友的男朋友！“蓝心悠几乎喊出来，“他只是来宿舍楼下接她！“

程阳闭上眼睛，额头抵在镜子上。“我们到底...错过了多少？“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洗手间外传来脚步声和谈笑，现实世界正在催促他们回到社交场合。

“威廉姆斯在找你。“程阳直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我们...晚点再谈？“

蓝心悠木然点头，看着程阳离开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微微不稳的姿势——那是长期伏案工作导致的腰伤，在他通宵赶项目时总会发作。

——

沙龙结束后，程阳执意送她回家。车内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隔开。雨点敲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下周三的飞机？“程阳突然开口。

蓝心悠一怔：“你怎么知道？“

“威廉姆斯告诉我的。“程阳的手指紧握方向盘，“他说你很适合那个职位，年薪和福利都比国内好很多。“

蓝心悠没有接话。她望着程阳的侧脸，想起医院病床上那个虚弱的他，想起他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想起夏日祭烟花下那个未完成的吻。如果她现在说“我不去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车在她公寓楼下停下。雨已经小了，但两人谁都没有动。

“要上楼喝杯茶吗？“蓝心悠轻声问，“你腰伤好像又犯了，我有膏药...“

程阳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好。“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蓝心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程阳站在她身侧，肩膀偶尔与她相碰，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

公寓门打开的瞬间，蓝心悠倒吸一口冷气——客厅里散落着行李箱和打包到一半的物品，墙上她最喜欢的几幅画已经取下，茶几上赫然放着那张伦敦公司的offer，旁边是签好一半的合同。

程阳的目光扫过这一切，表情凝固了。“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我...“蓝心悠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她确实打算签字，就在今天下午。但现在...

程阳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本书，轻轻放回纸箱。“《建筑与空间的诗意》，我最喜欢的那本。“他勉强笑了笑，“看来你会比我更早实现环游世界的梦想。“

“程阳，“蓝心悠鼓起勇气，“如果我说我不去了，你会...“

“别。“程阳打断她，“别因为我改变你的人生决定。十年前我们已经错过一次，这次...我不能再耽误你。“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精准刺入蓝心悠的心脏。她突然明白了——程阳不是在推开她，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全她。就像十年前他放弃MIT一样，现在他选择放手让她飞翔。

“至少让我帮你贴膏药。“她最终只说出这句话。

程阳点点头，脱下西装外套。蓝心悠找出药箱，让他坐在沙发上。当她掀开他的衬衫下摆，露出那片泛红的皮肤时，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医生说过，这个伤要养很久。“她轻声责备，将膏药贴在患处，“你总是不注意。“

程阳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在她指尖触碰时明显加快，肌肉微微绷紧。蓝心悠突然意识到，这是重逢以来他们最亲密的接触。

“好了。“她迅速收回手，却猝不及防被程阳握住手腕。

“心悠，“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

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蓝心悠起身开门，快递员递过一个包裹：“蓝小姐？您的加急国际快递。“

关上门，蓝心悠拆开包裹——是伦敦公司寄来的正式合同和签证材料，最上面贴着一张便签：「期待您的加入，请于本周内确认。」

这份及时的提醒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头上。程阳站起身，整理好衬衫：“我该走了，明天还有早会。“

蓝心悠送他到门口，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无比遥远。

“走之前...“程阳犹豫了一下，“能再去一次秘密基地吗？就我们两个。“

蓝心悠点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

“周六早上，我来接你。“程阳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电梯。

关上门，蓝心悠滑坐在地板上，泪水终于决堤。她摸出手机，看到程阳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只希望你快乐。但走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冷冷地照在那份摊开的合同上。蓝心悠蜷缩在门边，像个迷路的孩子，手中紧握着那块深蓝色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