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证琉璃

一觉睡到当午,郎朗读书声,将徐阎吵醒。

许是某位好学的弟子,便是走在路上,穿过林荫,也不忘摇头晃脑,诵吟道论。

徐阎穿上学宫墨袍,走出庭院,沿小道而去。

刚入学宫道阁,便是迎面撞见了两位面熟之人,楚天昭摸着紫青的脸蛋,走路都险些站不稳,踉踉跄跄的。

他旁边还有一位怯怯的少女,怀中抱着几本厚厚的道论,她便是昨日徐阎入阵,道出龙泉乃腾挪敕文的蒙生。

“徐阎!”楚天昭瞪大双眼,指着徐阎道。

“见过阎公子,在下王茹。”王茹有些害羞,眉眼微低着。

徐阎眉头一挑,眼神古怪的瞧着楚天昭,仿佛在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徐阎,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楚天昭壮着胆子说道,他急忙将指着徐阎的手指放下,扭捏的藏在身后。

这方才的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武安王府邸之人说话,一阵后怕下,又秉着少年心性,不想丢脸。

徐阎尚未说些什么,远处一老生见状,立即小跑了过来,举手大声呵斥道:“不可对先生无礼!你二人,午课都开始了,还在这里作甚?”

两人慌张间,急忙朝宫阁内跑去,楚天昭踉跄下,还摔了一跤。

“笨手笨脚的。”老生面色冷峻,没好气的说着,转而看向徐阎来了个大变脸,笑道:“十四先生,可是要去听雨楼?”

这称谓,听得徐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老生也是心性十足,对一位容貌稚嫩的十四五岁少年,竟能面不改色的称之为先生。

“是。”

“先生随我来,我带您去。”老生伸出手,一边走着的一边竟开始介绍起了自己,道:“阎先生,在下柳匀,东宛郡人士,年方二八……”

……

听雨楼,共九重,藏书百万卷。

这里对于徐阎来说,无疑是人间仙域,那墨香扑鼻,如沐春风般舒畅。

比起讨教夫子,徐阎自家研习,或能领悟的更多。

“温故,知新。”

徐阎读书习文,从小到大,便一直秉承着这种观念,外加有古玉在身,他能读书习文的时间,远远超乎寻常人。

在这里一直待到黄昏垂落,徐阎才伸着懒腰走出听雨楼。

“该去梅山涧了。”徐阎心里想着。

那短短不到三里路的脚程,令他寸步难行。

后山的阴气极重,比大雪年的寒气还要刺骨,像是用刀剑刮着徐阎的骨肉。

走到悬崖边时,徐阎感觉自己像脱了层皮一般。

他咬牙,屈着有些僵硬的腿,盘坐而下,涧谷之内,呼啸风声依旧,隐约还能听到地下水泉流淌的声音,犹如轻铃般悦耳。

“心证琉璃,这般恶劣的情况下,如何能做到灵台空明。”

徐阎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仅过去半柱香,嘴唇已发紫。

有些忍不住了,徐阎便起身,习练起了《太阳古记》内的炼体术,这才好受些。

直到六个时辰后,徐阎神色疲惫的回到自家庭院。

第二日,依旧如此。

第三日,他的肉身根骨似乎开始慢慢适应了。

直到半个月后,徐阎已经彻底适应了梅山涧的阴气,他犹如一株老松,坐定在悬崖边上,周身环绕着无形的上阴气,灵台空明无比。

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远方小山上,晏青和秋云霁放眼望着,目光中尽是意外神色,晏青随口叹了一句,道:“少年早慧,怕是得夭折呀。”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掐算着手指。

秋云霁闻言,却是一脸面无表情,道:“那么师兄,你怎么没死?”

“咳咳,说他便说他,你提我作甚?”晏青差点呛了气,一时不知怎么回话,神色有些尴尬,无奈发笑道:“师妹说话倒是犀利,一针见血,但有时并无道理,却也叫人无法反驳。”

“比起师兄,这徐阎尚且差了些,他是日积月累的读书,所以造诣远超同龄人,师兄,从我入学宫起,就没见过你有一日,迈进过听雨楼,如此,当年还得了龙门试文状元,实在是不可思议。”秋云霁一字一句,正色道。

晏青也不理,自顾自的转移话题。

两人瞧了一会徐阎后,又说起了其他事。

“大师兄昨日传来消息,帝城七绝,南宫问秋,皆已奔着莽山而来。”秋云霁道。

“许是深处,又传出了什么古道书的线索。”晏青摊手道。

“师兄盯着点,莫要让他们波及到了学宫。”秋云霁道。

“若非古藏道书,打不起来。若是古藏出世,那也不是这两天的事情,少说得一两年,才能落下结果。”晏青说着,便是不再理这位性子执拗的师妹,立马踏风离开。

……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光阴似箭。

上阴的腊月梅,开了谢,谢了又开,周而复始。

上巳过后,学生陆陆续续的回返上阴学宫。

后山,梅山涧,陡峭的悬崖那里,静坐着一位少年,自然是徐阎。

他已经十五年岁了,不知不觉,个头变高了些,容貌也变得成熟了一点,除此之外,仪表几乎没有任何变换。

一身墨色儒袍上,已经覆盖了层薄薄的寒霜,他双眸紧闭,气息全无。

这是他在梅山涧问道最久的一次,足足已经十天之久,辟食五谷,期间,半步未曾踏离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微弱了。

这一年来,徐阎白日便去听雨楼读书习文,黄昏后就到梅山涧打坐悟道,过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不过对于徐阎,他倒是有些乐在其中。

这样的日子,他过的很安逸。

一直到翌日清晨,碎金般的辰霞倾撒而来,落在徐阎身上,那一层薄薄的寒霜消融。

徐阎眼皮动了动,随即豁然睁开。

褐色的瞳孔清澈无比,如同琉璃般纯粹透明。

“所谓心证琉璃……原来是此缘由。”徐阎似有所思。

他大抵能猜到,荀夫子为何要让他来这里闭关打坐了,是磨其心境,锻其根骨。

格物明理,致知笃行。明问道之心,立修行之志。

思筹之际,徐阎神色不再犹豫,便是起身回宫,他一路踱步,不曾停下,踏着衍文玉阶,直入梅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