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归

初见如重逢

3月下旬,一场暴雪突如其来,雪后的寒冷是否会影响中华秋沙鸭的归期,我暗自担忧起来。可是,这并没有阻碍我的行程,我如期抵达二道白河镇,下榻忍冬路上的一个青年旅舍。

青年旅舍不远处,便是二道白河镇标志性建筑物,最有名气的网红酒店——长白天地。长白天地像一艘巨轮,停泊在宁静的二道白河小镇,与著名的长白山自然博物馆珠璧交辉,好像随时要起锚出海。我入住青年旅舍二楼,拉开窗帘便能看到大船。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乘坐一艘小船,紧追着大船在前行。

来这个旅舍住宿的大多是年轻人,这里价位百元左右,房间无法与大酒店媲美,被褥还算干净,床铺也还舒服。最吸引人之处是这里没有服务员,买单靠自觉,扫吧台二维码即可。从正门进入旅舍,但见狭小的厅堂,摆着三张长方形的木桌,六把长椅,以桌子为中心对称着。入门的左边是一个小书架,有杂志,有书籍,瞬间寂寞淡去。右边墙壁上,贴着各种颜色的便笺,不同人写着不同的留言,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这堵墙呢?却想不起来了,想必在电视中。

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一切的必然也会成为偶然。因为我与中华秋沙鸭的缘分、与长白山的缘分,成就此次行程。中华秋沙鸭是追寻的目标,更是心底的念想。目标越明确,期盼就越浓烈。

上次为中华秋沙鸭专程拜访朴老师时,老人家严肃地说:“观察中华秋沙鸭一定要穿迷彩服或者接近大自然颜色的服装。”

回到长春,逛了多家户外商场,都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迷彩服装。无奈只好穿着早些年购置的藕粉色户外服装来到二道白河镇。朴老师见我这身粉衣粉裤后,皱皱眉头说:“中华秋沙鸭很机警,你衣服的颜色会干扰到中华秋沙鸭。”

可是,我没有其他衣服可以替换,只能低头,算是悔过。

次日,七点准时出发,朴老师驾车,二十分钟后到达头道白河大桥中华秋沙鸭保护监测基地,与中华秋沙鸭的约会开始了。

中华秋沙鸭保护监测基地是长白山管委会2018年投资一百万元建成。其中,在头道大桥下方建有四座监测小木屋,小木屋靠在山石之上,前面有两根水泥桩支起,小木屋遮风的墙壁由木板拼接而成,木材的原色,在林中也是点缀。这附近,还有四个人工鸭巢。

春分刚过,中华秋沙鸭已经陆续迁徙归来,昨天这里已经到达雌雄两对儿共四只中华秋沙鸭。朴老师说:“中华秋沙鸭机警且防范意识强,对人一直存有戒备。我们最好在中华秋沙鸭还没醒来之前,进入场地,免得惊扰中华秋沙鸭觅食。”

从头道大桥到木屋群,山路狭窄崎岖,需要步行七八分钟。我们静静前行,尽可能慢抬腿,轻落脚。这次观察的驻点是二号木屋。木屋板墙上留有五处小窗口,小窗口上挂着野战部队一样的迷彩装备。朴老师小心翼翼架起照相机,万事俱备,静候中华秋沙鸭的到来。

昨夜飘雪,岸边染成白色。透过木屋的小窗口,清晰可见对岸的白桦林。河水既清又静,白桦树映衬在水面的倒影,如一条蜡染的丝巾铺在水面,缕缕波纹随风荡漾,酷似一幅惟妙惟肖的水彩画,树影随着河水的流动,似乎穿透时空。中华秋沙鸭还没有到来,这片静美的水域也能让人迷醉。望着河水,心情舒畅,呼吸顺畅。

八点一刻,远处飞来两只野鸭,缓缓飞入我的视线里,慢慢落在眼前的浅滩之上。

朴老师提醒我:“这就是中华秋沙鸭。”

这一刻,我心潮澎湃了。与中华秋沙鸭的距离只有百米左右,这是首次观察活体鸭。两只鸭一雄一雌,雄性额头黑色,冠羽也是黑色;雌性额头鹅黄色,冠羽也是鹅黄色。它俩站立在浅滩上,雌雄背对背,似乎陌路,互不理睬,各自用红色的喙梳理着羽毛。

其实,大部分鸭子的喙是扁平的,但中华秋沙鸭的喙是尖的,上下喙的两侧,还长有锋利的齿状喙缘,如锯子,鱼儿一旦被它咬住,即使是杜父鱼、七鳃鳗这些黏滑的鱼也很难逃脱。在漫长进化过程中,中华秋沙鸭保留下来的祖先特征,那便是尖嘴与锐利的齿状喙缘,这也使它们与其他鸭子区别开来。

祖先留下的长喙居然还有“木梳”的功能,长喙左一下,右一下,很认真,很投入,又很陶醉。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在望远镜中盯着它们。此时此刻,本想用手机拍摄下来,但手机像素低,拍出的中华秋沙鸭小得可怜,放大又不清晰,翅膀的花纹全是模糊的。所以一切的画面资料全都通过朴老师的长焦照相机完成。此时的我只能端着望远镜,跪在木地板上,只有这个姿势,眼睛与木屋窗口才能平齐,观察中华秋沙鸭,这个姿态该是我最好的身体语言。

3月的长白山,雪花还没有退场,依然随心所欲地飞舞着。

突然,与我约会的中华秋沙鸭伸长了脖颈,舒展开翅膀,如同触到电流,“嗖”地飞走了,想必不远处,在我无法企及处,有人或有小动物出没。周围与水面又是一片静谧,这时,身体和眼睛似乎可以自由了,可以休息了。我直起身来,舒展几乎僵硬的四肢和腰身。

一边伸伸腿,一边用手机搜索中华秋沙鸭名字的来历。它有很多别名和昵称:会上树的鸭子、鸟中大熊猫……但凡昵称多的动物,都与众不同。其实,它名字的由来也有典故可查:1864年,英国人古尔德在我国发现了这种头上长着冠羽,两胁覆盖鳞片状花纹羽毛的野鸭,因为数量稀少,绝大多数人对这种第三纪冰河期孑遗的古老物种甚至一无所知。这种野鸭羽毛华丽,气质高雅,脑后的那撮冠羽,让古尔德想到了清朝官员帽子顶上那根代表官阶的翎子。于是,给野鸭取名为中华秋沙鸭。

飘飘洒洒的雪越下越大,眼前,雪花织成白色的帘子,雪帘连着天,接着地,犹如一面屏障,挡住我眼中的远方。没有中华秋沙鸭嬉戏的水面,只剩下原生态的风景,烟波浩渺一般朦朦胧胧。此情此景于我而言,也并不常见,我便贪婪地将它们收纳于眼底。时间随雪花和流水,伴随风声而远去。

初见中华秋沙鸭,我心动了。它的眼眸、它的双翅、它的冠羽,有种魔力如钩,钩住了我,使我如痴如醉。之后,我的眼底,我的心间,全是它的影子。这一见,如同久别的好友相见,恰似重逢。

我遇见了中华秋沙鸭,就有了我与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