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杀身之祸

我思索许久,除了江云裳和那些陶瓮,再想不到其他。

光斑透过窗棂漫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层浅淡的黄晕。

我将那天晚上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二爷僵在原地,烟杆斜挑在半空,铜锅里的残烬簌簌跌落,青烟在他肩头凝滞成螺旋状的雾霭。

“你再仔细想想,江云裳身上那些丝线到底是什么颜色?”二爷回过神来,脸色无比凝重。

我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而后十分笃定的回答道:“褐金色的丝线,跟蚯蚓似的,顺着她腿往上爬。”

二爷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接着问道:“钉在她胸口的竹钉,是什么形状形状?”

我稍作停顿,努力平复着心绪,沉声道:“伸出体外的半截竹钉,四棱分明,仿若方正的砖石,棱角淬着靛蓝幽光,刺入她身体那半截,好似……好似浑圆的卵石。”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天晚上。

江怀风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我的心,一种莫大的恐惧油然而生,将我紧紧包裹。

二爷吸了口凉气,喉结上下滚动:“金线噬心,七星钉魂,是九阴堂的血嫁衣……小孽种呀小孽种,你闯下杀身大祸了。”

我张口欲呼却哑然失声,瞳孔里映着二爷骤然苍白的脸。

二爷手中茶盏在木桌上磕出裂响,指节捏得发白。

窗棂间漏下的光晕,为他眼角刀刻般的皱纹镀上血色:“江怀风身份暴露,你是非死不可的......怕是连我这条命也要赔在你身上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这煞星,要死还拉老子垫背,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答应方岐黄管这破事。”

我怔怔望着二爷虬结的腕脉,忽觉脊背窜起无数冰针。

不是因为那句判词,而是他瞳孔深处翻涌的浓稠黑雾——像极了后山城隍庙里勾魂的夜叉。

一股寒意,如冰冷的蛇鳞,从脚底蜿蜒而上,瞬间窜上了头顶。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爬满脸颊,浸湿衣衫。

“九阴堂是什么?”我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内激起回声,“血嫁衣又是……”

二爷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个王八犊子哪那么多问题……你就记住一点,江怀风这老家伙,会要你的命。”

刹那间,我的心情宛如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照二爷这么说,我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死后要被封在铺满石灰的棺材,然后再埋到有野兽出没的乱石滩,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随即又转念一想,如果江怀风取我性命之时,真能顺带着把二爷解决掉,倒也算是替我报了仇。

死就死,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当然……”

二爷沉默良久,话风突然一转:“虽说江怀风不会放过你,但也不是毫无转机。你与江寒影双魂同体,同生共死。至少江寒影的魂体从你身躯剥离之前,你不会有事……”

说到这,二爷眸光微微一凝,似陷入沉思。

“江寒影刚刚得到你的十滴先天精.血,短时间内无法融合。”二爷徐缓启唇,声若幽泉:“如若这段时间,你能学会一些自保的手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燃起一丝希望,忙问他学什么?

二爷没回答,直接给我一个“爆栗”,翻起白眼说:“老子饿了,做饭去。”

“没做过,不会。”我如实说道。

二爷举起烟杆,作势敲过来:“不会就不能学?老子教你,去缸里舀两杯米,先用水淘洗干净……”

这是我第一次做饭。

尽管米粘锅烧糊了,也没什么菜,却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过饭,二爷床底的木箱里,摸出几本发黄的线装手抄本扔到我面前:“七日内背熟。”

我接过本子,刚翻开第一页,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上面的字,没几个认识的。

二爷见我一脸迷茫,巴掌猛地拍在桌上:“瞪着眼珠发什么愣?”

我攥紧袖口里母亲留下的三鱼共首符牌,牌尖扎入掌心的刺痛,让眼眶酸胀:“阿妈只教过‘天地人’这些……”

想起母亲,一股悲愤的情绪涌上心头,对二爷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曾经母亲那温柔的目光,轻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缭绕。

如今已物是人非,只剩下我孤独地站在命运的漩涡之中。

二爷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随即粗糙的手掌拍在自己光秃的脑门上:“人老了就是不用中,瞧我这记性,跟筛子似的,漏得干干净净……”

说着他站起身,佝偻的背脊像一张拉满的弓,慢悠悠地踱到门口。

点点光斑从门缝里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像歪斜的竹竿。

他伸手摸了摸挂在门框上的旱烟袋,捏了捏烟叶,又放下,回头瞥了我一眼:“等着,老子这就找村长商量,让你去村办学校念书识字。”

说完,他迈出门槛,脚步却又突然停住,回头瞪了我一眼:“老子没回来之前,老实在屋里呆着,不要乱跑,更不要多管闲事。”

看着二爷的背影渐渐消失,我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线装本,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从这儿到青石村距离不算远,待下了山,那条大路便径直通到村长家的门跟前。

以二爷脚程而论,这一去一来,最多两三个小时也就足够了。

再算上他和村长唠嗑的工夫,在日落之前,肯定是能回来的。

然而,一直到夜幕深沉,也不见二爷的影子。

山间的风,自入夜便格外瘆人,好似从九幽冥府吹来,冰冷刺骨。

耳边不时传来“呼呼”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从林中传来。

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又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求救。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隐约可见几道影子,随着风势忽上忽下。

前方不远处,有几点幽绿的光闪烁不定,像是野兽的眼睛。

偶尔还能看到有树枝诡异地扭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行,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生了火炉,坐在炉边等二爷。

木门叩响时,我正在往炉子里添木炭。

带着霉味的青烟在房梁间游走,忽被推门时灌进来的山风吹得四散奔逃。

月光下站着个身穿灰白马褂的小老头,草帽压得极低,露出两撇山羊胡。

老头端着青瓷碗的手布满棕褐色斑点,指甲盖泛着诡异的靛青,声音像是砂纸在打磨树皮:“小兄弟,路过此地讨碗水,润润喉,能让我进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