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重逢

暴雨在粉笔断裂后的第三分钟倾盆而下。

我攥着那三截粉笔冲出教学楼时,雨水已经在地上汇成细流。断裂的粉笔头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在催促着我。地图上的红点还在闪烁,指向那栋被爬山虎吞噬的旧舞蹈楼——三年前出事的地方。

雨把舞蹈楼泡成了潮湿的标本罐。

我踩着断裂的粉笔末冲进走廊时,帆布鞋在水洼里发出放屁似的闷响。这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惊动了从207门缝下钻出的蟑螂——就是周教授实验室里常见的那种德国小蠊,外壳油亮,触须细长。它顺着我还在滴水的裤腿快速往上爬,六条腿刮擦着布料发出窸窣的声响。我猛地甩腿,它在膝盖处被抖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嗒“一声掉进积水里,几条细腿还在徒劳地划动。

这场景让我想起高二的生物课。那个总爱把粉笔头扔进试管里的张老师推着眼镜说过:“蟑螂能扛过核爆,却会被人类的拖鞋拍死。“当时全班哄笑,只有苏瑶没笑——后来我才知道,她养过一只蟑螂当宠物,装在养乐多瓶子里。

推门时带进的风掀起了梳妆台上的乐谱,发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动,露出底下压着的《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的书脊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内页。书页间夹着根吃剩的棒棒糖棍子,橘子味的塑料棍上还沾着一点晶莹的口水,在台灯下闪着微光。

“解剖课提前下课了?“

她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小刀,轻轻刮着我的耳膜。我转过身,看见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右脚搁在膝盖上,绷带缠得乱七八糟——活像我上周给实验兔包扎的拙劣手法。纱布边缘还渗着新鲜的血迹,在雪白的绷带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我盯着她右眼下的疤痕看。那形状根本不是什么银杏叶,分明是我画在课桌上的歪脖天鹅简笔画,连扭曲的脖子弧度都一模一样。疤痕边缘微微泛红,像是刚结痂不久,他的校服袖子滑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个注射疫苗时留下的月亮小疤。

“看够了吗?“她突然抬头,嘴角扯出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弧度。这笑容让我想起三年前的艺术节彩排,她也是这样笑着,把沾满颜料的手按在我脸上,留下五个彩色指印。

调色板上的血滴落进钴蓝颜料里,像一滴墨坠入深海,慢慢晕染开诡异的紫色。她突然伸手,食指蘸了点混合后的颜料,在我手背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

“你还是用马利牌?“她凑近闻了闻,“这颜料有股咸菜味。“

说着,她把拇指按在我鼻尖上,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养乐多。这触感太熟悉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用冰冷的手指碰我的脸,说我的鼻子像颗草莓。

电子脚环的警报声和手机倒计时突然同时响起。214Hz的高频音让我后槽牙发酸,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去年在牙科诊所钻牙时,那个总偷瞄护士的医生放的背景音乐就是这首《天鹅湖》。诊室里那股消毒水混着蓝莓口香糖的味道,和现在这间更衣室里的气味惊人地相似。

“时间不多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生锈的戒指,戒面上刻着模糊的数字:19。戒指内侧有一圈蓝色的痕迹,像是被颜料长期浸泡过。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身后墙上的镜子。镜中的我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但诡异的是——镜子里她的绷带是完好的,雪白的纱布整齐地缠绕在脚踝上。而我手里拿着的不是调色板,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刀尖正对着她的咽喉。

“这次别再看错了。“她凑近我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铁锈味,“记住,当钟声敲响十二下时......“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木质地板在重压下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把我推向窗边:“快走!他来了!“

我踉跄着后退,手肘撞开了窗户。暴雨立刻灌了进来,打湿了梳妆台上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在书本被雨水浸透前的最后一秒,我瞥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

“致我的小雾:

有些记忆,

连时间都无权带走。

——永远差1秒的瑶“

雨水在字迹上晕开,蓝色的墨水像血一样流淌下来。我抬头想问她这句话的意思,却发现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梳妆台上摆着半瓶打开的养乐多,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2025年5月17日。

而窗外,老银杏树的影子在暴雨中疯狂摇曳,像极了监控录像里那双起舞的红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