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骨笛!一根通体洁白、不知何种兽骨磨制而成的短笛,笛身缠绕着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笛音并非少女吹奏,而是自主鸣响!随着这奇异的笛音扩散,无数米粒大小、通体赤红、长着透明翅膀的诡异蛊虫,如同凭空出现般,从骨笛的孔洞中蜂拥而出!
这些赤红蛊虫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嘶鸣,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扑向那些正欲从黑雾中伸出、抓向陆九渊的青黑色鬼手!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浸入冰水!蛊虫与鬼手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响!青黑色的鬼手皮肤迅速焦黑、碳化、剥落,露出下方蠕动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筋络!鬼手吃痛,猛地缩回黑雾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蛊虫吞噬着鬼手溃散的黑气,身体变得更加鲜红欲滴,滴落的涎液落在虚无的地面上,竟化作一个个扭曲跳动的、蝌蚪状的暗红色咒文!
“苗疆秘术!”陆九渊心中剧震。这少女昏迷中本能激发的护身蛊术,竟能克制这鬼蜮中的邪祟!
然而,血轿和那烹煮阴食的铜炉,才是核心!它们似乎被骨笛的鸣响和蛊虫的肆虐激怒了!四名无面轿夫同时停下撕扯的动作,那溃烂流脓的面孔“转向”陆九渊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位置,两点惨绿的光芒骤然亮起!轿底铜炉的惨绿火焰猛地蹿高尺余,炉内翻滚的阴食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恶臭和一种扭曲心智的诱惑力,炉口甚至隐隐形成一张布满利齿的、贪婪的大嘴虚影!
“严世蕃!你这人面兽心的豺狼!以万民血肉饲鬼,天地不容!”陆九渊目眦欲裂,胸中怒火与浩然正气轰然爆发!他知道,必须摧毁那阴食铜炉,否则自己与这少女绝无生路!
千钧一发之际,他借着炉火骤然升腾的光亮,瞥见轿厢内壁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被翻滚的黑雾和轿夫的身躯遮挡了大半。凹槽边缘,似乎有极其古朴的青铜纹路一闪而逝!
拼了!
陆九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气力与一丝源自《镇鬼录》的破邪之力,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左胸心脏位置,狠狠一划!“血镇诛邪”《镇鬼录》上的搏命之术,以自身心血为引,破除万邪!
“噗!”
衣衫破裂,皮开肉绽!三道滚烫的、蕴含着生命本源精粹的心头之血,如同三支离弦的血箭,带着陆九渊不屈的意志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射入轿底那燃烧着惨绿火焰的铜炉炉口!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如同岩浆入海!
三滴心头精血没入翻滚的阴食瞬间,那粘稠漆黑的膏状物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在铜炉内轰然炸开!
“嗷——!!!”
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声,并非来自某个个体,而是整个猩红轿厢在发出痛苦的、如同活物濒死般的尖啸!整个鬼蜮空间剧烈地扭曲、震荡!四名无面轿夫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炸裂开来,化作四团翻涌溃散的灰黑雾气!那燃烧着惨绿火焰的铜炉更是首当其冲,炉壁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炉内的阴食在血光的净化下迅速蒸发、湮灭,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
“咔嗒!”
就在轿厢剧烈痉挛、仿佛要将内部一切呕吐出去的瞬间,那处被陆九渊先前瞥见的轿壁凹槽,猛地弹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块约莫巴掌大小、边缘断裂不齐的青铜碎片。碎片上布满了古老、神秘、仿佛蕴藏着山河地理之力的纹路,断口处正缓缓渗出粘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血。那些黑血如同活物般在碎片表面蠕动、汇聚,竟诡异地拼凑出两个古老的篆字——“冀州”!一股沉重、苍茫、仿佛承载着大地之力的威压,伴随着无尽的贪婪与吞噬的欲望,瞬间弥漫开来!
在青铜碎片旁边,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发脆的桑皮纸。纸张边缘焦黑卷曲,上面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沉如血的东西,书写着几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嘉靖二十三年七月初七,星坠南疆,地动山摇。吾观天象,查地脉,冀州鼎耳当现于十万大山苗疆腹地。此物乃社稷重器,亦为不祥凶兵,可镇山河,亦可引贪欲滔天,吞噬万灵。慎之!慎之!」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印记——陶仲文!
冀州鼎耳!陶仲文的手札残页!严世蕃不惜动用如此邪祟手段,目标果然是它!
“呃啊——!”
就在陆九渊心神剧震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反噬之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右臂!
“嗤嗤…”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皮肉剥离声响起!陆九渊右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自肩头至手腕,大片的皮肤、肌肉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削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碳化、飞散!露出下方森白的臂骨!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席卷全身!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机械、充满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嘶吼声,如同烙印般直接灌入他的识海深处:
“以身为轿,流放诸邪!”
·鬼蜮储物:轿厢自成幽冥空间,可纳千斤之物,隔绝阴阳,然内藏怨秽,久置生变!
·五浊流放:凡触轿帘者,魂魄永堕五浊恶世,肉身沦为轿奴,万劫不复!(代价:每启此术,驭者肉身僵化一分,终成行尸走肉!)
·瞬移千里:燃尽百斤血肉以为柴薪,可借幽冥缝隙遁行虚空,瞬息千里。然路径莫测,或坠无间!(严世蕃…觊觎此术…欲炼鬼轿为军驿…吞并…更快…)
这信息碎片如同洪流,冲击着陆九渊的意识。他瞬间明白了这鬼轿的恐怖威能与致命代价!也明白了严世蕃更深层的野心——他不仅要鼎耳,更要掌控这鬼轿的瞬移之能,为其庞大的贪腐网络和阴兵运输提供鬼神莫测的通道!
“轰隆——!”
整个鬼蜮空间在剧烈的反噬和爆炸中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猩红的轿厢如同一个被撑到极限的气囊,猛地向内收缩,旋即以更狂暴的力量向外炸裂!
“噗!噗!”
陆九渊和那昏迷的苗族少女阿箬,如同两粒被狂风抛出的石子,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呕吐”出了鬼蜮空间,重重地摔回现实世界冰冷刺骨的泥泞之中!
“咳咳…噗!”陆九渊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右臂只剩下森森白骨,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流淌。他强忍着眩晕,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阿箬。少女依旧昏迷,但气息尚存,只是她那头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竟有大半化作了刺目的银白!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数十年的生机!苗疆巫女秘传的“借命”禁术,在她昏迷中本能发动,替她挡下了部分鬼蜮崩溃的反噬!
就在这时!
“呵呵呵…陆御史,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一个阴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丝贪婪,穿透狂暴的雨幕,清晰地传入陆九渊的耳中!
陆九渊猛地抬头!
隘口侧上方,一处陡峭的山崖边缘,一道黑影不知何时悄然矗立。暴雨如注,却似乎无法沾染其身。那人头戴一顶镶嵌着硕大东珠的乌纱冠,珠光在昏暗的天色下流转着冰冷华贵的幽芒——正是上月严世蕃生辰,嘉靖帝亲赐之物!黑影的面容隐藏在雨幕和山崖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燃烧在深渊中的鬼火,冰冷地俯视着下方泥泞中狼狈不堪的陆九渊。
“想不到,你这条丧家之犬,竟能破了我精心调制的‘抬轿鬼’…还顺手牵羊,拿走了点不该拿的东西?”严世蕃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不过也好…省得我再费手脚。陆御史,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如同冰锥般刺骨:
“待这十万大山苗疆之地,被炼成第二座‘五浊之门’…我那早已饥渴难耐的饕餮鬼…便可张开巨口,将这摇摇欲坠的大明…最后一点气运,彻底吞吃殆尽!届时,你,还有这些蝼蚁…都是最美味的开胃小菜!哈哈哈哈哈!”
猖狂、得意、充满无尽恶意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与暴雨雷鸣交织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的序曲。
陆九渊挣扎着想要站起,右臂白骨传来的剧痛让他一个踉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由灼烧痕迹构成的、扭曲狰狞的古老篆字——“贪”!一股源自冀州鼎耳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反噬之力,正沿着臂骨向上蔓延,与他体内因强驭鬼轿而产生的僵化感相互纠缠、共鸣!
他再看向昏迷的阿箬,少女苍白的脸上,那抹朱砂胎记红得刺眼,银白的发丝在泥水中散开,如同凋零的霜花。苗疆巫女“借命”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她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山道尽头,那顶猩红轿子炸裂后的残骸,如同拥有生命般,正缓缓渗入被雨水冲刷得松软的地缝之中,消失不见。唯有那张陶仲文留下的桑皮纸手札残页,被陆九渊死死攥在手中,未被雨水完全打湿。纸页边缘,一行先前未曾显现的、极其细小、仿佛用丹砂混合着龙涎香写就的朱批小字,在幽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浮现出来:
「鼎耳噬主,凶戾无匹,非真龙之气,不可驭也!」
几乎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紫禁城深处,西苑万寿宫。
重重帷幔之后,巨大的鎏金炼丹炉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炉身刻满了扭曲的符箓和星图。身穿道袍、形容枯槁的嘉靖帝朱厚熜,正用一双布满老年斑、微微颤抖的手,无比珍视、无比温柔地抚摸着丹炉深处,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的、小小的、早已干瘪发黑的婴儿襁褓——那是他早夭的长子,哀冲太子朱载基的遗物。他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病态的痴迷与渴望。
“吾儿…快了…父皇就快炼成仙丹…我们父子…就能…”
突然!
丹炉内燃烧的、五色斑斓的诡异火焰猛地一窜!炉膛深处积累的厚厚灰烬,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骤然升腾、旋转,竟在嘉靖帝惊愕的注视下,于炽热的炉壁上,清晰地凝聚出两个焦黑、扭曲、仿佛带着无尽怨念的大字——
「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