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市迷踪

我后背紧贴着冰冷的货架,喉头发紧几乎喘不过气。纸人新娘指尖缠绕的红绸无风自动,正朝我脖颈游来。突然,我摸到口袋里那台仍在运转的录音笔,灵光乍现将它狠狠掷向纸人堆。金属撞击声炸响的瞬间,纸人们集体顿住,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我趁机转身狂奔,却撞进一片猩红雾气。雾气中浮现出无数悬空的绣鞋,每只鞋尖都垂着湿漉漉的长发。“哗啦——”水面翻涌声从四面八方袭来,绣鞋底下探出惨白的脚掌,正踩着某种无形阶梯向我逼近。

“这边!”戴斗笠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雾气边缘,他的獠牙上挂着诡异笑意,却猛地将我拽进一条狭窄巷道。两侧墙壁渗出黑色粘液,在地面汇成溪流,我惊恐地发现这些粘液竟在蠕动,渐渐凝聚成扭曲的人脸。

“你以为能逃?”老者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斗笠下探出数十条青灰色触须,“从你拍下灵堂照片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阴市的祭品!”他掌心摊开,赫然是我丢失的相机存储卡,上面密密麻麻爬满类似尸斑的紫痕。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警笛声。老者动作僵住,触须迅速缩回斗笠下,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我踉跄着冲出巷道,却见警车停在村口,车灯照亮的范围外,无数铜钱串在黑暗中闪烁,像极了村民脚踝上的装饰。

当我跌跌撞撞爬进警车,后座的警察突然转头。那是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本该在三年前车祸中去世的同事,此刻正露出与鬼市商贩如出一辙的裂嘴笑容,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为19:49,而我的手机始终停在00:00。

“小林,发什么呆?”同事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他伸手过来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青灰色的皮肤,上面布满细密的鳞片,“该回去交差了。”警车载着刺耳的警笛声驶入浓雾,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飞转,车窗外的景物扭曲成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我悄悄摸向车门把手,却摸到黏糊糊的东西——整个车门都被黑色粘液包裹,正缓缓向内收缩。后视镜里,原本空荡的后座不知何时坐满了穿校服的纸人,他们胸口的校徽泛着血光,手中白灯笼上浮现出我的照片。

突然,车载电台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紧接着传来熟悉的童谣:“红盖头,白嫁衣,三更娶亲莫回头;铜钱响,鬼船开,活人进去出不来……”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指甲抓挠金属的声响,车顶凹陷出一个个手印,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上面爬行。

当警车驶入一座石桥时,我终于看清桥下的景象——七艘鬼船整齐排列,船头立着的纸人新娘个个面容狰狞,而船舷边垂落的铁链上,密密麻麻挂着真人大小的油纸灯笼,透过薄纸隐约可见蜷缩其中的人形轮廓。

“到地方了。”同事猛地踩下刹车,我的额头重重撞在挡风玻璃上。抬头瞬间,整座石桥开始崩塌,警车坠入河中,冰冷的河水倒灌进来的同时,我看见那些鬼船上的灯笼纷纷亮起,而每个灯笼里,都漂浮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河水灌进鼻腔的刺痛感突然消失,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供销社的水泥地上。头顶白炽灯滋滋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混着香烛的古怪气味。手机屏幕终于跳出时间——凌晨三点整,日期却显示为1998年7月15日,正是二十年前沉塘新娘的忌日。

货架后方传来布料摩擦声,我屏住呼吸摸起半截断木。月光透过霉斑遍布的窗棂斜射进来,照见一个身着褪色嫁衣的身影正背对我梳头。乌黑长发垂至脚踝,木梳每梳一下,就飘落几缕沾着水草的发丝。

“你终于来了。”沙哑女声混着水气泡炸开,嫁衣女子突然拧过180度的脖子,腐烂的脸上还粘着塘底淤泥,空洞的眼窝里爬出两只铜钱大小的甲虫,“把命还我......”她的红盖头无风自动,露出脖颈上深深的勒痕。

我挥起断木砸向她,却穿过虚影砸在墙上。整面墙的货架轰然倒塌,无数贴着生辰八字的牌位倾泻而下。最上方的木盒应声摔开,露出泛黄的报纸——头版头条正是我报社三年前刊登的车祸新闻,照片里遇难同事的笑容逐渐扭曲,化作鬼市商贩的裂嘴模样。

突然,所有牌位同时燃起幽蓝火焰,灰烬中浮现出血色字迹:“替身已至,阴婚重启”。供销社大门轰然洞开,穿寿衣的村民们举着纸灯笼鱼贯而入,他们脚踝的铜钱串碰撞出诡异节奏,与记忆中鬼船甲板传来的脚步声分毫不差。

人群中央,戴斗笠的老者托着鎏金玉佩缓步走来,玉佩表面浮现出我的生辰八字。当玉佩贴近我胸口的瞬间,我听见胸腔传来锁链断裂声,镜中倒影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着崭新嫁衣、颈系铜钱串的纸人新娘。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嫁衣上的金线如同活物般钻进皮肤,在血肉间游走。远处传来唢呐呜咽,纸扎花轿从虚空中浮现,八个青面獠牙的轿夫抬着花轿,轿帘上绣着的凤凰竟渗出鲜血,化作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血蝶。

老者将玉佩按在我眉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发麻。恍惚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二十年前,村里为平息水鬼怨气,选中了那名女高中生,将她装扮成新娘沉入塘底;而如今,我竟成了新的祭品,要延续这场阴婚。

“时辰到!”老者尖啸一声,所有村民同时跪拜。纸人新娘们围拢过来,她们伸出干枯的手指,为我戴上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唯有铜钱串的声响和阴森的喜炮声在耳边回荡。

就在红盖头落下的刹那,我突然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我追查新闻时随身携带的。我毫不犹豫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身上的嫁衣。火焰迅速蔓延,嫁衣上的金线在高温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纸人新娘们也被火焰波及,纷纷化作飞灰。

村民们发出愤怒的嘶吼,朝我扑来。我举着燃烧的嫁衣左冲右突,试图找到出口。火势越来越大,供销社的梁柱开始坍塌。浓烟中,我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变成纸人的女孩!此刻的她恢复了人形,正朝我伸出手。

“抓住我!”她大喊道,“只有破除阴婚的诅咒,我们才能逃出去!”我奋力抓住她的手,在火焰和鬼哭狼嚎中,朝着唯一的光明奔去......

我们跌跌撞撞冲出火海,身后传来梁柱轰然倒塌的巨响。女孩拉着我躲进一条暗巷,她的手腕上浮现出青色符咒,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我叫苏棠,是被选中的‘活祭品’候选人之一。”她喘息着掀开衣袖,手臂上布满细密的符文刺青,“这些印记会在阴婚夜彻底激活,将活人转化为纸人。”

突然,地面传来剧烈震动,青石板下钻出无数缠绕铜钱的锁链,如同巨蟒般朝我们扑来。苏棠迅速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符咒上,符咒化作一道金光斩断锁链。“必须找到‘阴婚契书’!”她指着远处一座挂满招魂幡的祠堂,“那上面记载着所有祭品的名字,只要毁掉它,就能破解诅咒。”

我们贴着墙根靠近祠堂,大门上的铜环突然变成两只血红的眼睛。当苏棠伸手触碰门环时,整座祠堂开始旋转,地面裂开成八卦阵图。数十个面容惨白的“傧相”从阵图中爬出,他们手中的铜铃发出刺耳声响,震得我耳膜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祠堂角落的供桌上闪过一道熟悉的玉佩光芒。我想起鬼市中黄皮子所持的古玉,意识到这或许是关键道具。苏棠似乎也发现了,她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与供桌上的玉佩竟能严丝合缝。两块玉佩拼接的瞬间,空中炸开一道光柱,照亮了供桌下方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沾满血渍的契书。

就在我们要触碰契书时,戴斗笠的老者突然现身,他的斗笠下伸出无数藤蔓将我们缠住。“你们以为能打破传承百年的规矩?”老者的声音带着癫狂的笑意,“每个祭品都是轮回中的一环,而你......”他指向苏棠,“本该是上一届的新娘,却因为林薇的闯入打乱了命格!”

藤蔓越收越紧,苏棠突然将玉佩塞进我手中:“带着它去找‘守钟人’!子时三刻,敲响村西破庙的幽冥钟,钟声能震碎契书!”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暂时逼退老者,“我来拖住他,快走!”

我攥着玉佩转身狂奔,身后传来苏棠与老者缠斗的声响。月光下,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逐渐透明——诅咒已经开始生效。远处破庙的轮廓若隐若现,而手腕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纸的质地......

当我冲进破庙,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倚在布满蛛网的钟架旁,浑浊的双眼盯着我手中的玉佩。“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幽冥钟,“但要敲响这钟,得用活人献祭才行。”

话音刚落,庙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无数纸人和村民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守钟人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你,就是最好的祭品!”

我惊恐地后退,却被地上的碎石绊倒。千钧一发之际,苏棠浑身是血地撞开庙门:“住手!她是打破诅咒的关键!”原来她挣脱了老者的束缚,拼死赶来。守钟人犹豫的瞬间,我抓起地上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幽冥钟砸去......

钟声响起的刹那,天地仿佛都为之震颤。远处祠堂方向传来阵阵轰鸣,阴婚契书在钟声中寸寸碎裂。纸人和村民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飞灰消散在夜空中。戴斗笠的老者现身庙前,愤怒地咆哮着,身体却在钟声中逐渐透明。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随着阴婚契书的破碎,地底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整个村子开始剧烈摇晃。一口漆黑的古井从地底下缓缓升起,井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一只巨大的黑手从井中伸出,抓住了试图逃跑的守钟人,将他拖入井中。

“那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水鬼!”苏棠脸色苍白地说道,“当年村民们用活人献祭,非但没有平息它的怨气,反而让它变得更强大。现在阴婚被破,它彻底被激怒了!”

水鬼的力量不断增强,村子里的房屋纷纷倒塌。我和苏棠被逼到悬崖边,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面前是张牙舞爪的水鬼。就在我们以为必死无疑时,手中的玉佩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水鬼的脸——那是一张充满怨恨和痛苦的少女面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的真相:沉塘的少女并非自愿献祭,而是被村民们设计陷害。她在临死前发下毒誓,要用无尽的阴婚来报复整个村子。而我和苏棠,正是解开她心结,终结这场诅咒的关键。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我含泪对着水鬼说道,“你的仇,我们一定会报。但请给活着的人一条生路。”水鬼似乎被我的话触动,动作微微一顿。趁此机会,苏棠举起玉佩,口中念念有词,玉佩的光芒与水鬼身上的怨气激烈碰撞。

在耀眼的光芒中,水鬼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随着一声轻叹,水鬼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村子也停止了摇晃,黎明的曙光缓缓升起,照耀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我和苏棠相视一笑,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然而,我们都知道,这场诡异的经历,将成为我们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而那本破碎的阴婚契书,以及那段尘封的往事,也将随着朝阳的升起,永远埋葬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