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游在城里城外转悠,全凭自己的一双腿,走最远的路,看最美的景。
兴尽晚归时,被压抑的饥饿感和疲惫感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巷口一家已经打烊的小店廊檐下找了个背风干燥的地方坐下歇脚。
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捶了捶有些酸麻的大腿后,从怀中掏出仅剩的那张大饼。
他坐在冰凉的地上,一点点把有些发硬饼撕碎送入嘴中,不时望着远处灰茫茫的天。饵料已经抛洒,剩下的就是静候愿者上门。
打破眼前这份宁静的是个裹着破布的老乞丐,他从旁边堆叠的杂物堆中突然爬出,然后一把抱住谢游的大腿,哭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把眼泪鼻涕都往他裤腿上抹。
谢游轻轻把他推开,笑了起来:“行了,别来这一套。我不是来跟你抢地盘的,歇够了就走!”说罢,从大饼干净的那面掰下一半,递给老乞丐。
俩人就这样在街角共啃一张饼,坐看人来人往,听着他胡侃。老乞丐给自己取了响当当的诨号叫“薛三棍”,他吹嘘自己以前也是这临安城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风光无限!住着雕梁画栋的大屋,出行前呼后拥,有香车美人为伴。谢游陪他坐着闲聊,听他讲了很多临安城中的时闻逸事。
在说了一会闲话后,谢游顿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薛三棍献宝似的捧出一只陶罐,结果却空空如也。他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哎呀,昨晚是备了一大罐的,结果今儿睡了一整天,记不得什么时候给喝干了。
“这样,小兄弟,朋友有通财之谊,你且忍忍,晚会儿我请你吃全临安最好的粥食。”
谢游很是怀疑…
灰蒙蒙的天空一丝丝地抽取着为数不多的光亮,粉末一样的细雪渐渐停了,寒风阵阵,有些凌冽。夜色中的临安掀起了她的面纱。一辆辆华贵的车舆在街巷中争相竞逐,卷起缕缕香风。高门权贵的子弟前呼后拥地赶赴秦楼楚馆,酒肆梨园,那通明的烛火烧红了半边天。奏起的靡靡之音夹杂着喧闹随风飘出很远。
谢游跟着老叫花子穿街走巷,离那亮堂越来越远。昏暗的坊市中,人潮涌动,嘈杂纷乱。密集的摊铺,错乱无序的杂物,斑驳的墙根,随处可见生活的刻痕。逼仄恶臭角落里的透着阵阵恶臭。黑暗中瑟缩着不少衣不蔽体两眼无光的人。
临安也不能免俗,像每座城市一样,光鲜亮丽的框架下隐藏着数不清的夹缝,到处都写满了无可奈何,随遇而安,逆来顺受。这里是临安给予那些贩夫走卒,漂泊流浪的人最后的庇护。
“嘿,到了,到了!”
七拐八绕后,老叫花把谢游领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长街。这里星星点点的已经聚了不少人,有好些跟他甚是熟识,点头招手。
这里从结构样式不难发现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后门。木漆的檐下挂着纱葛面的制式灯笼,垂着精细的流苏,工整端庄的“赵”字点明了此家主人姓氏。
看看聚集的人群,褴褛的衣服和那高耸的院墙,谢游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神色不善地看着薛三棍.”感情你带我吃白食啊?”
薛三棍大叫道“你小子不识货,一般人还没这口福呢。这家的赵姑娘人美心善,是个天仙般的可人儿。每逢天寒地冻的下雪天,都会在这里施粥,那味道真是天下独一份。那姑娘有时还会备些鲜葱油卷,那滋味,啧啧…口水不争气的从他嘴里流出。
谢游才不信呢,这些年他漂泊流浪,虽然总是风餐露宿,但也尝到了不少珍馐美馔。最普通的粥饭能做出什么滋味?他觉得这老儿八成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肯定言过其实了。
随着人头攒动,俩人慢慢挤到了近前,谢游看见了正在忙绿的赵大姑娘。少女稚嫩的脸颊上,甜美的笑如冬日暖阳般轻抚人心,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不过是个还未长开的毛丫头,和薛三棍言语中的国色天香毫不搭边。
女孩亲手打粥,旁边的丫鬟又递上两个油卷。谢游接过后:“多谢小姐与姑娘”
“咦”那赵大姑娘抬起头来,才注意到眼前的谢游,很是不悦。
那丫鬟见状骂道“你这泼皮,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不去做工赚钱养活自己,跟这些饥民抢吃的,真不丈夫。”
谢游一时语噎,这让他尴尬的想找个地缝。但好在他脸皮够厚,赶忙再次感谢,然后抱着碗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起来。
碗中的粥,浓稠厚重,颗粒饱满熬煮的微烂,喝下去有股清甜回甘。油卷松软,葱香四溢。虽然制作简单,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味,全赖一片真心。
谢游将碗还回时不禁多看了那赵姑娘两眼,却引得那名叫珠儿的丫鬟怒目而视。他赌气似的拱手道“多谢姑娘的赐饭之恩,在下万分感激,希望日后还能再食此味。”赵姑娘皱了皱鼻子:“哼!无赖!”然后就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游莞尔一笑,跟着侯在远处的薛三棍一道离开了。他此时身无分文没有去处,只能跟着这位颇有门道的老兄弟。
薛三棍一路絮絮叨叨,将他领到了城脚的一处破败庙观。这里僻静无人,只能远远看到几处飘忽不定的灯火。老叫花子领他来到一处黝黑的狗洞,道“龙有龙道,鼠有鼠道,小兄弟莫要在意啊。”说罢,便钻了进去。谢游走南闯北的岂会在意这个?只是他麻溜的动作比薛三棍都熟稔,堪比溜门撬锁的盗门高手,把老叫花惊得目瞪口呆。
这座孤零零的小庙只得一座大殿,风不断撕扯着残破的门板,脚下砖缝里满是枯草。
走进内里,已围坐了十余人,他们掀开了两块地砖,在当中支起一处火堆。众人见俩人进来,先是纷纷跟老叫花支应了两句。几人瞅见谢游问道”新人?”
“哪儿能呢?人家不过临时落个脚。”
待落定后,老叫花向谢游介绍起来:“这里原先是土地庙,以前香火很旺的。反是过路的客商游和旅都会在这上两柱香,讨个好兆头。可十年前不知道怎么的犯了赵官家的忌讳,先是达官贵人开始对这避而远之,继而鸿胪寺和宫观提点司遣散了庙祝,将这里封了起来。平日里巡城司的兵老爷们也不许大家靠近这里。
后来禁制虽然撤了,大家都心生避讳,久而久之这里也就荒废了。月初时冷的厉害,之前的去处被人抢占了,就想着到这里碰碰运气,没成想得了个大便宜。
大伙日间在城外捡拾点蒿草干柴,偷偷藏在这里,这样夜里就不害冷了。”
有人搭腔道“是啊,是啊,总算能过几天舒坦日子了。之前在那桥洞里,窄巷中时阴冷不说,夜里还特别潮湿”
“哎,好在今年快过去了,没有冤做冻死鬼。”
其余几名乞者,有的倚梁而坐,有的随性侧躺,七嘴八舌起来。
谢游把自己埋在干草堆里,在乏力的昏沉中细细回想着自己的一天。城门之事他是故意为之,投石问路,且看这片沉静的深渊能不能激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