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归来的乱流带来的却是别离

咻——!咻——!咻——!

三道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破空厉啸,悍然穿透了沉重的雨幕与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由远及近,快逾闪电!三道炽烈无比、拖着彗星般长长尾焰的致命流光,裹挟着毁灭性的灵能与无匹动能,从雨雾弥漫的山谷另一侧破空而至!它们以精准狠辣到极致的三角绞杀阵型,抢先一步!狠狠地轰击在孽海虺那庞大身躯最致命的三个节点——侧颈逆鳞薄弱处、腰腹连接要害、以及高高昂起的狰狞头颅下方!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浪瞬间吞噬了风雨与嘶吼!刺目的惨白强光混合着狂暴喷涌的幽蓝色灵能火焰,在孽海虺坚逾精钢的漆黑鳞甲上猛烈炸开!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如同实质的巨锤,横扫四方!纯阳殿周遭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震断、撕碎!沉重的瓦砾和碎裂的山石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将附近建筑的门窗砸得千疮百孔!

“吼嗷——!!!”

孽海虺猝不及防,发出痛苦与暴怒到极致的惊天嘶吼,声浪滚滚,震得群山回响!它凝聚到一半的毁灭吐息被强行打断反噬,喉咙深处墨绿光芒一阵紊乱!庞大的身躯被这精准而猛烈的攻击轰得向后剧烈趔趄,坚硬如山的鳞甲在爆炸中心处碎裂翻卷,墨绿色中夹杂着诡异暗红、散发着刺鼻硫磺与腐臭气息的粘稠血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狰狞的伤口中喷溅而出!那双原本冰冷锁定凌缙的幽绿竖瞳,瞬间被狂暴的怒火和一丝……被打扰进食的残忍戏谑所取代,猛地转向攻击袭来的方向!

来了!

凌缙心中猛地一沉,随即涌起更深的凛然!天玄部的人终于到了!但这攻击……虽然声势骇人,炸裂了鳞甲,造成了看似可观的伤口,喷溅出妖血,却似乎并未真正伤及这千年凶妖的根本!那孽畜晃动的身躯中,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污秽、如同万年沼泽淤泥般的阴冷气息,正从鳞甲缝隙和伤口处弥漫开来!它所过之处,被妖血溅射的地面岩石,竟发出“嗤嗤”的恐怖腐蚀声,腾起带着剧毒的惨绿色烟雾!

“不对!这畜生!”凌缙瞳孔骤缩,掌道的见识让他瞬间捕捉到那异常气息的本质,“是——地煞!而且是至阴至邪、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脉极阴煞气!该死,它蛰伏千年,竟将封印之地的地脉阴煞吸了个七七八八,融入了己身?!它似乎在……利用这些攻击产生的震荡和能量冲击,加速某种……蜕变?!”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猛地划过他濒临破碎的识海:“……古华夏时期……东南沿海……为祸苍生……即将化蛟的凶兽……被大能封印……”信息零碎模糊,如同隔世的梦呓,却与眼前这孽畜的特征隐隐吻合!可惜,曾经他醉心大道,对这等“凡尘旧事”未曾深究,此刻只觉一股寒意直透骨髓——这孽畜,恐怕比预想的更难对付!它那看似受伤的躯体,实则被千年地煞淬炼得更加邪异难缠,甚至可能在寻求突破!

念头电转,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趁着孽海虺被攻击吸引、身躯晃动、嘶吼震天的宝贵间隙,凌缙一把搀扶住几乎吓瘫的奶奶,低吼一声:“奶奶!走!”他爆发出这具通窍凡躯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半拖半抱着老人,踉跄着向纯阳殿侧面相对完好的偏门冲去!

“老天爷……这……这长虫精……要……要吃人了啊!”奶奶浑身筛糠般颤抖,语无伦次,浑浊的老眼被极致的恐惧填满,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孙儿的胳膊,仿佛那是她溺毙前唯一的浮木。

“道祖……吕祖……求求您们显显灵……收了这妖怪吧……”老人绝望的祈祷在混乱中微不可闻,带着最后的希冀。

也就在他们堪堪冲出殿门,踏入冰冷雨幕的刹那——

“轰隆——咔嚓!”

孽海虺因剧痛和暴怒而疯狂扭动的庞大虺尾,如同崩塌的山岭,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扫中了纯阳殿的主梁!支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木石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那尊背负长剑、掐着剑诀的吕祖塑像,连同其下的神坛,在漫天烟尘与碎木瓦砾中,被拦腰扫断,上半身轰然砸落在地,摔得粉碎!唯有那柄古朴的石雕长剑,奇迹般保持着完整,斜插在废墟之中,剑尖兀自指向狰狞的蛇影,仿佛不屈的遗志。

而此刻,孽海虺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竖瞳,在扫开蝼蚁般的攻击者之前,再次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搀扶着老妇、试图逃离的“美味源头”——凌缙!它巨大的头颅猛地一低,腥风扑面!那足以吞下卡车的巨口再次张开,喉咙深处墨绿光芒重新凝聚,带着比之前更狂暴的毁灭气息,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朝着凌缙祖孙二人,电射噬咬而下!速度快得只在雨幕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它要先吞下这意外发现的“大补之物”,炼化其奇异的力量,再去慢慢收拾那些胆敢伤它的蝼蚁!待饱餐之后,便是它化虺为蛟,乃至最终化龙的登天之阶!

凌缙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与腥臭扑面而来,头皮炸裂!带着奶奶,他根本避无可避!体内刚刚稳固一丝的神魂因极致的危机而剧烈震荡,那点七彩星芒疯狂搏动,一股拼死一搏、玉石俱焚的狠厉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引动那残存的掌道本源……

“孽畜,休得放肆——!”

一声清越却蕴含着煌煌正气的怒喝,如同惊雷般在凌缙身后炸响!

原先在殿内主持、此刻被倒塌梁柱阻隔在废墟另一侧的那位中年道士,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凌缙身后数步之遥!他道袍破碎,沾染烟尘,脸上带着悲愤与决绝,手中紧握的,赫然是那柄刚从吕祖塑像废墟中拔出的石剑!

就在孽海虺巨口噬咬而至的瞬间,中年道士眼神一凝,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温和,只剩下斩妖除魔的凛然锐气!他手腕一抖,那柄石剑竟发出清越龙吟!一道凝练如实质、堂皇正大、带着斩破虚妄、涤荡妖氛的纯金色剑罡,自剑尖骤然爆发,横亘于凌缙祖孙与那噬天巨口之间!

嗡——!

孽海虺张到极限的巨口,如同咬中了一块无形的、坚韧无比的流动金刚!狂暴的咬合力与那煌煌剑罡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能量湮灭的爆鸣!墨绿的腐蚀毒涎溅射在金色光幕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却无法将其瞬间蚀穿!那剑罡流转不息,生生将蛇吻阻隔在凌缙头顶三尺之外!

“这是——纯阳剑气!!!”

凌缙心中剧震!这绝非寻常修士能施展!这剑气中蕴含的道韵……竟与方才他“借”来的吕祖剑意愿力,同源而出,堂皇正大!这貌不惊人的道士……是得了吕祖一脉的真传?!

震惊归震惊,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这从天而降的援手,是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走!”凌缙再无半分犹豫,趁着道士以身为盾、剑罡阻敌的宝贵瞬间,将全身力气灌注双腿,将惊魂未定的奶奶背在身上,朝着远离纯阳殿废墟、通往下方更开阔石坪的方向,亡命狂奔!

却即将到出口的时刻,背上传来奶奶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

“缙……缙儿……孙儿……你……快走……”

凌缙心头猛地一揪!他下意识地侧头,目光扫过奶奶搭在他肩头的手——那枯槁的手背上,赫然有几道被飞溅瓦砾划破的深深血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正沿着他破旧的衣领蜿蜒流下,浸湿了他的肩胛!再看向奶奶的脸,老人嘴角正不断溢出红色的鲜血,脸色灰白,眼神已然涣散,只剩下最后一丝对孙儿的牵挂!

“奶——!”凌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锥心的剧痛!什么时候受的伤?是刚才大殿倒塌时的飞石?!还是被那孽畜的威压震伤了内腑?!他竟全然不知!只顾着逃命!

“快——快走!”奶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孙儿……是奶奶……不好……非要带你来这里……快走……回家去……爷爷……还在家呢……别管……奶奶了……快……走……”最后的尾音,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哀求,消散在冰冷的雨雾里。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从凌缙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

时间长河的乱流让自己刚回到儿时不过半晌,失而复得的温暖尚在指尖残留,竟又要经历这剜心剔骨的生离死别!

千万载孤寂修行筑起的心防,在这份至亲骤然逝去的剧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神魂深处,那点七彩星芒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猛地停下脚步,小心而迅速地将奶奶从背上放下,紧紧抱在怀中。老人枯瘦的身体轻飘飘的,带着最后一丝余温。那双曾经充满慈爱、为他剥糖、为他担忧的眼睛,此刻已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奶奶……”滚烫的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汹涌地从凌缙眼角滚落,滴在奶奶失去血色的脸上。数万载的岁月,未曾让他对生死麻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十五岁的少年。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然而,绝望的深渊并未给他沉溺悲伤的时间!

身后,道士与孽海虺的对抗爆发出更刺耳的轰鸣!纯阳剑罡在妖物狂暴的攻击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而前方,因道院法事聚集于此的众多游客香客,此刻已被极致的恐慌吞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理智和秩序,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唯一的下山出口!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有人面目狰狞地嘶吼着推搡。

“救命啊!让开!让我过去!”

“孩子!我的孩子!”

哭喊、尖叫、咒骂、踩踏……混乱如同地狱的序曲!狭窄的通道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挤得动弹不得,不断有人摔倒,发出痛苦的哀嚎!

凌缙抱着奶奶逐渐冰冷的身体,站在汹涌混乱的人潮边缘,如同怒海狂涛中一叶即将倾覆的孤舟。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绝望的面孔扭曲变形,为了活命而互相推搡、践踏,人性在死亡威胁下剥落殆尽,露出最丑陋的求生本能。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无边悲痛与焚天怒火的戾气,如同熔岩般在他胸中翻腾、冲撞,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与伪装!掌道至尊的骄傲与此刻凡躯的无力感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本就濒临破碎的神魂彻底撕裂!

“……”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一股源自神魂最深处、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太古星辰的精神威压,以凌缙为中心轰然爆发!这威压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碾压灵魂!它裹挟着通窍境强行引动的稀薄灵气,更蕴含着凌缙身为掌道至尊、此刻因至亲逝去而彻底失控的滔天悲愤与寂灭意志!

嗡——!

仿佛有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所有人心头!前一秒还如同沸粥般混乱喧嚣的道院出口,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推搡、嘶吼、哭叫戛然而止!疯狂奔逃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硬地凝固在原地!无数张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茫然和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凝滞了!

就连后方激烈搏斗的战场也受到了波及!孽海虺那狂暴的攻势为之一滞,幽绿的竖瞳闪过一丝本能的忌惮与惊疑!中年道士压力骤减,纯阳剑罡趁机光芒大盛,暂时逼退了缠绕的毒雾!

所有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惊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混乱中心——那个抱着老人遗体、浑身湿透、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少年身上。他站在那里,周身仿佛萦绕着无形的风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般的悲伤与……毁灭的气息。

趁着这因灵魂震慑而产生的、短暂到令人窒息的凝滞,凌缙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唯有那双眼睛——赤红如血,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又像是埋葬了所有星辰的虚空!

他不再看任何人,眼中只剩下一条路——回家的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奶奶冰冷的身躯再次紧紧缚在背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体内那微弱的灵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榨干每一丝潜力!一层肉眼难辨、却坚韧异常的淡薄灵气护罩瞬间笼罩了他周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取代了所有言语。

他不再试图讲理,不再试图等待秩序,甚至不再试图发出任何声音。他迈开脚步,打算朝着那依旧堵塞但陷入诡异死寂的人潮,撞了过去!撞出一条路来。

然而,就在他抬脚欲冲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雨和远处轰鸣掩盖的轻响。

一颗被透明糖纸包裹着、此刻却沾满了泥泞和暗红血污的奶糖,从奶奶那件洗得发白、被鲜血浸透的旧布衣口袋里滑落出来,无力地掉落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

那颗糖……

是奶奶上山前,佝偻着腰在村口小卖部里,用皱巴巴的零钱特意为他买的,怕他又犯低血糖的老毛病……

是刚才在老君殿里,他因神魂剧痛面色惨白时,奶奶颤抖着手剥开,塞进他嘴里的——

带着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甜腻味道的——奶糖。

那颗沾着泥水与至亲之血的奶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在死寂的雨幕中,微弱地反射着一点天光。它像一颗凝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又像是对这个冰冷残酷世界最微小、也最刺眼的控诉。

凌缙狂奔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重的枷锁瞬间锁死,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玉石俱焚的决绝,都在看到那颗奶糖的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虚无……抽空了。焚天的怒火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赤红的双瞳死死地、聚焦在那颗小小的、滚落泥泞的糖果上。

背上,是奶奶逐渐冰冷僵硬、再也无法回应他的身体。

眼前,是凝固在惊恐中、如同雕塑般的人墙。

身后,是道士与妖物搏命厮杀的刺耳轰鸣。

头顶,是孽海虺那遮天蔽日、散发着硫磺与死亡气息的恐怖阴影。

雨,冰冷地、无情地浇打在他身上。

泪,混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汹涌滑落,砸在脚下的泥水里。

而他,只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世界的声音、色彩、运动仿佛都在他周围飞速褪去、消逝,最终坍缩成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只有他和背上奶奶、以及地上那颗泥污血染的奶糖的……绝对死寂的囚笼。

……

一种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