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残烛照夜**
蜡烛燃尽后的灰烬,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蜷曲成一条细长的黑蛇,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不甘的幽蓝余温。陈默背靠着浴室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那股腐败的甜香——胭脂混着陈血的腥腻——并未随着镜中女人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像一层无形的湿冷苔藓,顽固地附着在空气里,钻进他的毛孔,缠绕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窗外,城市沉睡的轮廓被浓稠的夜色浸泡,只有远处零星几盏霓虹,如同困兽浑浊的眼睛。纸钱烧焦的气味更浓了,带着一种劣质香料焚烧后的刺鼻感。陈默没有勇气再去掀开窗帘确认那个穿红袄的老太太是否还在。他紧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那条关于“小软糖”的死亡推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女孩融化前绝望的眼神,镜中戏服女人那抹怨毒的笑意,还有弹幕里无知的狂欢……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旋转、切割。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落在那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彩信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像素粗糙,带着岁月侵蚀的斑点,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他记忆最深处、最坚固的那把锁。
**子时之后,莫应人声。**
电子钟无情地跳动着数字:**23:59**。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窗外偶尔驶过的夜车也消失了踪迹,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隔音的棺椁。就在秒针即将滑向“00:00”的瞬间——
“阿默……”
一声呼唤,轻柔得如同叹息,带着陈默记忆中母亲特有的、江南水乡般的温软腔调,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娘煮了你最爱的酒酿圆子……加了双份的桂花糖,甜得很……”
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鼻腔瞬间涌上酸涩。童年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飘着甜香和酒香的圆子,笑着唤他的画面,几乎要冲破恐惧的堤坝。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应声,喉咙肌肉已经绷紧。
但下一秒,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香,如同实质的毒瘴,猛地从门缝下汹涌灌入!这香气与记忆中母亲厨房里温暖的甜香截然不同,它冰冷、粘稠,带着棺木深处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血肉腐败的甜腻。
陈默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回应。他蜷缩起身体,双手用力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抠进头皮。
门外的“母亲”还在呼唤,声音越发温柔,却也越发诡异,仿佛裹着一层湿滑的黏液。
“阿默,开门呀……圆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小时候最馋这个了……快开门让娘看看你……”
声音贴着门板,仿佛说话的人正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木头上,向内窥探。陈默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阴冷、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在他身上逡巡。
他闭上眼,不敢再看门缝下是否又渗出了暗红的液体。心脏在肋骨间疯狂冲撞,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眩晕。笔记本就掉落在脚边,翻开的那一页上,“子时之后,莫应人声”八个字,被他自己的冷汗洇湿,墨迹微微晕开,像蜿蜒的血泪。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那温柔的呼唤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模糊的、仿佛喉咙被堵住的咕噜声,最后彻底消失在寂静里。但陈默依然不敢动,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背靠着门,紧紧蜷缩着,直到窗外透进一丝青灰色的、属于黎明的微光。
第一缕晨光怯生生地爬上窗棂,驱散了室内最浓重的黑暗。那股令人窒息的甜香终于淡去了些许,留下一种空荡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陈默浑身僵硬地站起来,骨头缝里都在嘎吱作响。他鼓起最后一点勇气,猛地拉开了浴室的门。
门外空空如也。没有母亲,没有酒酿圆子,只有冰冷的走廊地板。然而,就在他昨夜倚靠的门板位置,靠近地面的地方,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带着暗红色胭脂的……掌印。那掌印很小,纤细,绝非成年人的尺寸,更像是属于一个孩童。
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厅,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查清楚那张照片的源头!二十年前的戏班,那五个画着脸谱的孩子,还有照片背后那个用血写下规则的“人”……这一切与他身上缠绕的诅咒,必然有致命的联系!
破旧的吉普车在清晨冷清的街道上疾驰。陈默将车窗开到最大,让凛冽的晨风狠狠灌进来,吹散他脑海中残留的甜腻和恐惧。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将车开向城市边缘——那里曾有一座颇有年头的老戏院,据说在九十年代末因为一场大火而废弃。他隐约记得,照片的背景,似乎就是那座戏院斑驳的雕梁画栋。
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弃厂区,那座记忆中的老戏院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它比陈默想象中更加破败。昔日的朱漆大门早已褪色剥落,露出朽烂的木芯,门环锈蚀得不成样子。屋顶塌陷了一大块,像被巨兽啃了一口,露出里面扭曲的黑色梁木。整座建筑被疯长的爬山虎和野藤死死缠绕,如同一个被绿色巨蟒吞噬的垂死老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霉味和木头腐朽的气息。陈默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中传出老远。门内,一片狼藉。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地上散落着焦黑的木料、破碎的瓦片和不知名的垃圾。阳光从塌陷的屋顶和破损的窗棂间艰难地挤进来,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光柱里尘埃狂舞。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皮鞋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步都扬起一片灰雾。戏台还在,只是布满了蛛网和鸟粪,曾经鲜艳的帷幕早已化作一缕缕灰黑的布条,凄凉地垂挂着。台柱上残留着一些褪色的彩绘,依稀能辨认出龙凤和祥云的图案,只是如今看来,只余下狰狞和诡异。
陈默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张照片,仔细对比着背景。没错,就是这里!照片里孩子们站的位置,就在戏台右侧的柱子旁。他走到那个位置,蹲下身,用手拂开厚厚的积尘。
灰尘下,露出了暗红色的木质地板。他摸索着,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丝异样——不是木头的纹理,而是某种刻痕。他立刻用力擦开更大一片区域的灰尘。
一个图案显露出来。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用利器深深镌刻在地板上的……简笔画。线条粗糙却异常清晰: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代表头颅,里面点了两个点代表眼睛,下面裂开一道长长的、上扬的弧线——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无比诡异和狰狞的“笑脸”。
就在陈默辨认出这个笑脸的瞬间,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吹来,带着一股极其熟悉的、深入骨髓的……
**腐败甜香!**
同时,戏台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