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楚南广播电视台
女主播坐在话筒前，仿佛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裂痕。晨间的音乐早已停止，但她依旧准时打开麦克风，指尖自动落在控制面板上，拨动早已没有回应的滑块。
“欢迎收听FM90.7·音乐之声，楚南的朋友早上好。”
控制台对面，几台主机正吐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波形图像像潮水一样滑动。空气有些沉闷，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被慢了一拍。
“今天气温将回升至30度高位，适合被感染……请您关注健康防护。”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职业性的笑意，目光却空洞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欢迎……光临，我们的进化，城市正在被苏醒。”
她的声音未曾改变，依然柔和，像晨曦穿过窗帘缝隙，却让人心中泛起毛骨悚然的悸动。
频道下方的监控屏开始闪烁，所有连接至城市各地公共广播系统的信号口全部亮起绿灯，音频信号正稳定扩散中。
出租车的收音机突然响起这段广播；地铁站台的喇叭里重复着这段话语；甚至老式理发店里斑驳的收音机也再次被电流唤醒。
“所有个体……都将被理解。”
“所有思维……都将彼此透明。”
女主播依然坐在椅子上，像某种偶尔会眨眼的人形装置。
她的声音愈发平缓，愈发坚定，像是催眠，也像是祈祷。
“您已接入Ω-197频道。”
窗外，电视塔下的长江风依旧吹过，只是城市的天空不再澄澈，浮动着淡蓝色的孢子雾带，像发光的纱幕，轻轻盖住整个楚南。
11:20水厂街·疫苗保存中心·B3-1123实验室
冷藏室内温度不足四度，空气中的水汽在不锈钢壁面上凝结成薄霜，脚步一动就会在地板上留下雾气缭绕的足迹。
林澈站在实验台前，双手戴着还未来得及更换的破损手套，指尖因为低温而微微发白。
原型导电蛋白样本被固定在一排真空注射器中。针头纤细，透明的玻璃腔体中，缓缓流动着一种呈蓝灰色的溶液，随着光线折射出斑驳的闪斓微光。
她盯着它看了好几秒，指关节因紧张而绷紧。
“你确定……要自己来？”小满低声问，声音很小，却在冰冷的金属墙间回荡。
林澈没有回答。
她的左手袖口已经挽起，手臂肌肉紧绷，血管因寒冷和情绪而鼓胀。她在犹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支针背后的意义。
这是她母亲林雅琴留下的初代样本，在注射过后——
她不清楚后果，她会变成什么样？
“要不然我们再看一看PDA会不会有新的消息？”小满声音发颤，她同样也在担心，但PDA自从告诉她们实验记录以后，再无新的消息传来。
没人知道注射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外层通风井的铁门“砰”一声砸到地上，一部分泛着荧光的菌丝已经在冷藏室的边角蔓延开来，随着菌毯铺向她的，是一只几乎不成人形的感染者。
小满当即拧开一小瓶液氮泼向那只感染者，却不料那感染者只是用手一挡，又缓步朝她们走来。
低温对真菌的作用在降低，她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澈咬着下唇，将注射器从恒温架上取下。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如铁锈：
“等不了了。”
她把针头对准手臂外侧静脉，用尽全力压住颤抖。
“嘶——”针尖刺入的瞬间，仿佛冰针穿透神经，当蓝灰色液体推入的那一刻，她仿佛感到一种异样的流动，如冷焰般灼烧着血管，一路沿着神经轴突直抵后颅叶，那种灼热中带着冷意的感觉让她差点脱手。
她的瞳孔一阵扩张，视野开始出现重影。
小满冲上来想扶住她：“你怎么——”
“我没事……”林澈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颤抖，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感觉到它们了。”
她放下针管，冷静地走向面前那只感染者，伸出自己的手指。
那感染者不知为何也停止了行动，歪着头盯着林澈，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就在指尖相触的时候，一阵电流音涌入她的脑海中。
【Ω-197频段，开始同步】
11:25世贸大楼·47层
“咔哒。”
最后一发子弹弹出弹膛，黄铜壳体在水泥地板上滚动几圈，静静停下。
子弹已经打完了。士兵们退至最后的转角，肩膀贴着水泥墙，嘴里喘着血腥味。
走廊尽头，那些已经烧焦一半、却依旧蠕动的感染者，正从断裂的楼梯井爬来。墙体内传来“咚——咚”的撞击声，还有金属管道被扭裂的哀鸣。
队长手握着引爆器：“坚持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等它们爬近点，”另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空弹匣喘息，“起码……再给沈教授一点时间……”
“下面见，兄弟。”
“可别让我在下面也看到这些鬼东西。”
他们扯掉防毒面具，点上一根烟，一起骂娘。
然后，他们听到了——
寂静。
那种寂静不是感染体止步的脚步声，而是像整栋大楼忽然被从现实剪掉。
“……你听见了吗？”有人发问。
“什么都没听到，”另一个人回头，“怎么这么安静？”
他们抬起头，手指放在雷管的引爆器上，等着冲过来的感染体。
可走廊尽头，那些感染体竟然全都停了下来。
像是卡壳的录像带。
有些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有些张着嘴正扑向空中，还有一只刚钻出天花板的爪子僵硬地停在空气中，菌丝末梢还在轻轻晃动。
“它们停下了。”
队长缓缓放下引爆器，反手贴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汗水已经把背心浸透。
“沈教授，感染者停下了。”
“看到了，摸摸它们试试看。”
“摸……？”队长有些狐疑地向前走去，“真的要摸吗？不会被感染吗？”
“会被感染，但不会变成怪物了。”
手指轻触在其中一个感染体脸上，一根蓝色的菌丝钻入队长手心，但队长没有感觉到疼痛，他还是他。
那菌丝只是钻入了他的手臂，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11:45世贸大楼·天台
风向突然改变，沈量一脚踹开通往天台的门，跄着踏上天台，胸腔像被撕开，剧烈地起伏。他抬起头，冷风灌入口鼻，咸湿的空气中混着燃烧后残余的菌尘和烟灰。
那些空气中微小得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孢子颗粒，在阳光下隐约泛出蓝灰色的磷光，沿着风向迅速移动，像无声的箭雨穿越整座城市，涌向同一个方向——长江。
沈量颤抖地举起望远镜。
镜头中，有两道身影正一步步走向江岸。
是林澈和小满。
她的头发被风吹乱，身上没有防护服，甚至连衣袖都残破不堪，身后紧跟着整座城市的感染体。
不再啃咬，不再攻击，不再四散游走，所有感染体井然有序地踏上同一条道路。地铁口、天桥下、商场门口、废墟瓦砾间，一个个“人”形的轮廓从阴影中缓慢站起，脊柱扭曲、四肢蠕动，如同回应某种高频脉冲的召唤。
“小澈做到了啊……”
11:55江滩
“我们……到了吗？”
小满有些担心地牵着林澈的手，回头看了眼无边无界——那成千上万只感染者。
林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我到了。”
林澈松开小满手，摸了摸她的头。
小满皱起眉，眼中浮现一瞬间的不安：“可是我……”
“听我说，小满。”林澈声音轻，却透着一种不能违抗的坚定，“你是‘她’留在世界上的一部分。你要活下去，看完这个故事的结局。”
“而我……”
她抬头看向江水尽头，那里江面泛起不寻常的漩涡，光线在水面上交错成斑斓的几何波纹，如同一扇扭曲的门正在缓缓张开。
覆盖着长江表面的菌毯不知何时已经与江水融为一体。
小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把嘴唇咬得发白。
林澈转身，把外套解开，一步一步地走向江边。
凉意先是没过脚背，又慢慢没至膝盖，再到腰腹。水流没有让她退缩，它像是某种温柔的拥抱，在拉她进入一个更深的意识海洋。
雨滴在阳光中洒下，落在江面。
整座城市中所有感染体同时抬头望向长江，在林澈进入长江的第89秒后，他们的心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