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偷考卷

1981年 6月 15日,芒种后的第七个夜晚。陈空谷贴着校长室后墙挪动,指甲缝里嵌着的构树树皮碎屑扎得生疼——那是下午帮周主任家修补鸡窝时,从老旧的构树篱笆上蹭下来的。月光把爬满青苔的瓦当影子投在她肩上,像无数双警惕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磨得发亮的铁丝钩。布鞋底与墙根的碎瓷片摩擦,发出细不可闻的“簌簌“声,惊飞了砖缝里栖息的蟋蟀。

校长室的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时,陈空谷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煤油灯的光晕里,玻璃柜中整齐码放的中考卷封皮泛着牛皮纸的暗黄,最上层那叠右上角的红印章格外刺眼——“县教育局密封“。她的指尖刚触到试卷边缘,砚台里的松烟墨香突然混进股潮湿的土腥味,是后山构树被暴雨打湿后的味道。喉间泛起昨夜母亲熬的构树粥的苦涩,她想起白天在课堂上,秀禾因拖欠学费被点名站起时,后颈露出的淡青色胎记,和自己锁骨下方的印记一模一样。

“谁?“巡逻老师的手电筒光柱突然扫过窗棂,光斑在墙上投出晃动的构树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陈空谷慌忙将试卷往怀里塞,袖口却勾住了桌上的构树笔筒,陶制笔筒“咣当“砸在砖地上,碎瓷片溅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看见校长桌上的搪瓷茶缸里,泡着的正是去年她送的构树茶,茶叶在水面打旋,仿佛倒映出父亲临终前那口难以下咽的汤药。

转身就跑的瞬间,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补丁摞补丁的的确良衬衫。围墙上的构树枝桠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去年洪水留下的泥渍还凝结在砖缝里。当指尖抠住墙头凸起的砖角时,巡逻老师的脚步声已经拐过走廊,手电筒白光在她脚背上划出冷冽的弧线。狗吠声从村头传来,惊起一树夜鸦,她突然想起暴雨夜父亲被砸断腿时,老牛也是这样在圈里疯狂刨地。

“抓住她!“周明礼的吼声混着狗吠从操场传来。陈空谷咬着牙往上攀,膝盖刚搭上墙头,胯骨突然撞上围墙上防贼的碎玻璃——那是三年前她和父亲搬来的构树碎枝拌着碎瓷片砌成的。剧痛中她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怀里的试卷散落几片,在夜风中飘成惨白的蝴蝶。一片试卷恰好落在构树影里,月光透过叶片在试题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极了残玉上蜿蜒的裂痕。

坠落时的失重感让胃袋翻涌,陈空谷本能地蜷起身体护住胸口的半块玉观音。右肩先砸在构树根部的土堆上,肋骨传来仿佛构树被生生掰断的闷响,紧接着掌心触到湿润的泥土——是她去年冬天埋在这里的构树种子,此刻正顶着新苗在她指缝间颤抖。泥土里还埋着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铜哨,那是他当年参军时的信物,此刻隔着布料硌着她的肋骨,像句未说出口的遗言。

“姐!“秀禾的哭声从黑暗里传来,小女孩举着煤油灯跌跌撞撞跑来,灯影里陈空谷看见自己的布鞋落在墙角,露出的脚趾正挨着半块裂开的玉观音。残玉的裂隙从观音的左臂延伸到莲台,在月光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秀禾的裤脚沾满泥浆,显然是从祠堂后的泥路抄近道赶来,那里埋着她们去年没能救下的半袋红薯干。

周明礼的旱烟袋光点在逼近,陈空谷却顾不上疼。她疯狂地在草丛里翻找散落的试卷,指尖被构树的毛刺划出细密的血珠,直到摸到那张浸着泥渍的数学卷——第 27题的几何图上,铅笔勾勒的辅助线竟与玉观音裂痕的走向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题面里提到的“老井水位与构树生长周期“的关系,竟和父亲生前常说的“龙脉轮转“如出一辙。

“陈空谷,你糊涂啊!“周明礼的声音带着颤抖,手电筒光却定在她胸前的血迹上。陈空谷这才发现,右肩的伤口正渗出淡青色的血,混着构树汁液的味道,在玉观音裂痕处形成诡异的荧光,仿佛残玉在吸收她的血,又将某种温热的力量反哺回来。这种温度让她想起暴雨夜老井里的残玉第一次触碰掌心时的感觉,只是此刻更加灼热,像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游走。

被架进办公室时,校长桌上的马蹄钟正敲响十二点。陈空谷盯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凌乱的辫子上挂着构树花序,校服领口撕开道口子,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胎记——形状竟与玉观音的裂痕完美重合。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那年在老井捡到残玉,你娘说这是陈家闺女的命...“当时父亲的手正握着她的手抚过残玉裂痕,窗外的构树在暴雨中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后半夜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陈空谷蜷缩在医务室的竹床上,听着雨水击打窗台构树的声响,右胸的疼痛渐渐化作灼烧感。她摸向枕头下的残玉,发现裂痕处竟泛着微光,像夜空中被暴雨冲刷的星子,明明灭灭间,映出试卷上被雨水晕开的字迹:“应用题得分可折算学费...“字迹边缘竟浮现出淡淡的构树年轮纹路,与残玉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秀禾抱着用构树叶包着的热红薯进来,眼睛肿得像熟透的山莓。红薯叶上还带着晨露,是从祠堂后墙的构树旁采的,那里曾是她们的“秘密菜园“。陈空谷想伸手摸摸妹妹的头,却发现右肩的伤口不知何时结了痂,青紫色的痂痕蜿蜒如构树新枝,而掌心的残玉,裂痕深处竟透出极细的金光,像构树在绝境中迸发的新芽。秀禾凑近时,她听见妹妹小声说:“祠堂的长明灯昨晚爆了三次灯花,像在哭...“

教务处的处罚通知下来那天,陈空谷站在操场构树下,看着自己名字被写在黑板上的“舞弊者“一栏。阳光穿过构树叶片,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与影的交界线,竟与玉观音的裂痕、锁骨的胎记、甚至试卷上的辅助线完全重合。她忽然明白,有些命运的印记,早在暴雨夜捡到残玉时就已注定——无论是断骨之痛,还是裂痕之伤,都是生长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当视线扫过黑板右下角时,她发现“舞弊者“三个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极小的粉笔字:“老井水位异常,速查“。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秀禾的身影在教室门口张望。陈空谷摸了摸胸口的残玉,转身走向办公楼,布鞋踩过构树落叶时发出细碎的响,像在与命运达成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路过校长室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声:“当年老陈头转业时,档案里夹着半块玉的草图...““井水变红那晚,她怀里的残玉在发光!“周明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当她的手指即将叩响办公室门时,口袋里的铜哨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村民的惊叫:“老井塌了!“陈空谷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想起昨夜残玉金光闪现时,掌心的胎记曾与玉观音裂痕完全贴合,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那是老井平面图的形状。而此刻,右肩的痂痕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淡青色的构树叶纹路,叶脉走向,竟与老井的地下水系图分毫不差。

暴雨再次来临,雨点砸在构树树冠上发出轰鸣。陈空谷朝着老井方向狂奔,途中撞见抱着蓝布包的族长陈德贵,老人踉跄着摔倒,包里掉出半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着老井位置,旁边标注:“陈家龙脉核心,残玉归位则安“。图纸右下角,赫然盖着父亲当年的三等功勋章印戳。

当她跑到老井时,井口正泛着诡异的蓝光,井水已干涸,露出井底刻着的巨大构树图腾,树根处嵌着半块玉观音——与她手中的残玉严丝合缝。而在图腾中央,埋着个生锈的铁盒,盒盖上刻着一行小字:“1942年,陈广林奉命守护龙脉...“此时,手中的残玉突然挣脱掌心,飞向井底,与另一块残玉拼接成完整的玉观音。刹那间,构树图腾发出强光,陈空谷看见无数光点从井底升起,那是这些年她和秀禾埋下的构树种子,此刻竟在光雨中发芽、生长,化作一片璀璨的森林。

然而,强光过后,井底的铁盒悄然打开,露出半张烧焦的信纸,上面隐约可见:“若陈家女持残玉现世,必遭...“字迹至此被烧毁。陈空谷伸手去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周明礼的惊呼:“别动!那是当年修渡槽时,县长留下的密信...“话音未落,老井周围的构树突然剧烈摇晃,树皮上浮现出与她胎记相同的纹路,仿佛整座村庄的构树都在发出警告。

暮色中的构树影里,陈空谷握着半张信纸,看着残玉在井底渐渐隐没,只留下淡淡的青光。她知道,偷考卷的风波远未结束,老井的秘密、父亲的参军证、残玉的来历,还有那行未烧完的警告,都像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其中。而更让她心惊的是,秀禾的胎记、自己的伤痕、试卷上的辅助线,原来早已被命运串联成环,指向某个古老而危险的约定。

暴雨渐歇,月光再次穿透云层。陈空谷望向祠堂方向,看见母亲的身影正立在门口,手中举着父亲的参军证,证上的三等功勋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在母亲脚边,躺着半块新裂开的玉观音——不是她手中的那块,却有着相同的裂痕走向。刹那间,她忽然明白,陈家的女儿,每人都会在十五岁那年得到半块残玉,而她和秀禾,不过是这场持续了三代人的“龙脉守护“中的一环。

远处,校长室的灯光突然熄灭,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陈空谷不知道,那里正躺着她掉落的半张试卷,上面的几何题答案,此刻正沿着裂痕渗出鲜血般的红,将“构树“与“老井“两个词紧紧相连。而她更不知道,当残玉归位的瞬间,后山的构树林里,某个埋藏了三十年的土坑正在松动,里面埋着的,是当年修渡槽时离奇失踪的县长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与残玉相同的图腾。

夜色如墨,构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一个跨越半个世纪的秘密。陈空谷望着手中的半张信纸,上面未烧完的“必遭“二字在月光下泛着青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浮现出完整的诅咒。而她的掌心,此刻正火辣辣地疼,摊开一看,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新的裂痕,与残玉的裂痕完全重合——那是命运新的印记,还是危险的开端?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带着刺骨的寒意。陈空谷裹紧衣服,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布鞋踩过积水,倒映出她单薄的身影。身后,老井的蓝光渐渐熄灭,只剩下构树在风雨中摇晃。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就像她右肩的皮肤下,此刻正有一条淡青色的纹路在蔓延,沿着锁骨,朝着心脏的方向,蜿蜒成构树的形状。

这一晚,陈空谷梦见自己站在老井边,井底的构树图腾突然活了过来,树根化作无数条青蛇,缠绕着她的脚踝。而残玉则悬浮在空中,发出清冷的光,照亮了井壁上的一行小字:“每任守护者血祭之日,龙脉方显真容“。她惊醒时,发现枕头上有片构树落叶,叶脉间竟渗着淡淡的血迹,与她掌心的裂痕一模一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祠堂方向传来三声钟响,惊飞了栖息的夜鸟。陈空谷起身望去,看见族长陈德贵正跪在祠堂前,手中捧着族谱,对着老井的方向喃喃自语。而在他脚边,散落着几片构树树皮,上面用刀刻着:“1950年,陈广林带回残玉,老井水位回升;1979年,暴雨夜残玉现世,井水泛白;1981年,偷考卷事发,井水变红...“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谜团。陈空谷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老井里的秘密能否被揭开?父亲的参军证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而那半张未烧完的信纸,又会带来怎样的危险?这些疑问,像构树的根系一样,在这片土地下盘根错节,等待着被揭晓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