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冬·铁山卫所）
冰甲锁孤城
黎明前的铁山城像一头冻僵的猛兽，蜷缩在辽东半岛最北端的海崖上。城垛挂满三尺冰棱，守卒呼出的白气刚离口就结成细冰碴，噼啪砸在冻土上。耿仲明将耳朵贴紧城墙，地底的震动如闷雷滚过——镶白旗的重骑兵正在冰海对岸集结。
“三百重骑，八百步卒。“他抹去眉睫上凝结的冰霜，铁甲碰撞声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身后传来靴子踏碎薄冰的声响，辽西参将祖天弼的貂绒大氅扫过雪堆，露出内衬的锁子甲金光，“毛帅军令是死守三日，谁准你出城迎敌？“
耿仲明指向冰原上蠕动的黑影。晨光刺破海雾，照出建州兵推着的云梯车——车顶蒙着浸湿的牛皮，垂下的冰溜子像猛兽獠牙。“等他们架上云梯，这冰墙就是棺材板。“他抓起一把雪按在滚烫的刀鞘上，蒸汽嘶嘶作响。
祖天弼的鼻尖冻得发紫，却咧嘴笑了：“蛮子就是莽撞。“他忽然抽刀劈向城墙，冰碴飞溅中露出夯土层里埋的陶瓮，“知道这是什么？“
瓮中黑浆散发出刺鼻的腥臭。耿仲明瞳孔骤缩——是混了砒霜的火油！
寒窖藏杀机
地窖入口被冻住的尸体堵住半截。韩铁手用断刀撬开冰封的木门，硫磺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两千颗毒烟球浸在冰水里，表面凝结的霜花像长出的白毛。
“建虏用三层牛皮甲，毒烟穿不透。“韩铁手抓起浸泡毒球的冰水浇在断刃上，青烟滋滋作响。这少年去年在旅顺被炮火炸断三指，如今用铁皮裹着残掌，动作反而比健全人更狠辣。
耿仲明掰开毒球外壳，黑色粉末间杂着晶亮的碎渣：“掺了石英？“
“王胡子教的。“韩铁手咧开缺牙的嘴，“碎琉璃能扎进牛皮，见血化毒。“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闷响，冰渣簌簌落下。
两人冲上城头时，辽西兵正在疯狂砍断吊桥绳索。断指的士卒哭喊着：“祖参将说守不住了！“吊桥轰然砸落冰面，镶白旗骑兵如黑潮涌来。耿仲明眼角瞥见祖天弼的亲兵正往炮位泼水——他们要冻死火炮！
“放火龙沟！“
火把触地的刹那，埋设冰层的火药爆出冲天烈焰。牛脂助燃的蓝火顺着冰面裂隙奔涌，将冲在最前的重骑兵连人带马吞没。战马在火中人立而起，披甲骑兵摔进冰裂缝，惨叫随着气泡沉入墨蓝海水中。
血旗祭英灵
夜幕降临时，风雪裹着血腥气灌进城墙缺口。耿仲明带人把阵亡明军遗体摆成辐射状，冻硬的手臂一律指向皮岛方向。尸身流出的血在冰面画出巨大雪花，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这是建州萨满的葬阵。“毛承禄的声音混着酒气飘来。毛文龙的养子踢开冻僵的断手，貂帽下的桃花眼闪着寒光，“用蛮子邪术，不怕被参个通虏？“
尸阵中央突然暴起人影！濒死的建州牛录额真将匕首插向毛承禄心窝，耿仲明的弯刀已先一步削断刺客喉咙。“邪术？“他扯开刺客皮袍，露出内衬的锦衣卫象牙腰牌，“比得过自己人通虏？“
毛承禄踉跄后退时，韩铁手从尸堆爬出：“头儿...冰窖毒球少了一半。“
月光照在少年铁皮包裹的断掌上，反光如刀刺进毛承禄眼底。
玄冰困苍狼
第三天拂晓，镶白旗主力踏着冻实的尸堆攀城。金汁从城头泼下，牛皮甲腾起恶臭白烟。
“放毒烟球！“
耿仲明的吼声在城头回荡，却无人响应。炮位上的辽西兵集体退后，祖天弼的佩刀正抵着火炮引线：“毛帅军令是死守三日——时辰已到！“
城墙轰然剧震！西角楼在炮火中坍塌，建州兵如蚁群攀上缺口。耿仲明率山东兵挺着拒马枪堵住豁口时，冰海传来号角——毛文龙的帅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援军来了！“守军欢呼未歇，海上冰层突然崩裂。毛文龙旗舰被冰棱卡住，镶白旗弓箭手趁机向冰面泼水，顷刻筑成光滑冰坡。
火雷焚绝路
“用改良毒球！“耿仲明抱起裹冰的毒烟球冲向豁口。毒烟撞上牛皮甲爆出绿火，却只在表面灼出焦痕。镶白旗甲喇额真狂笑着劈断山东兵旗帜：“明狗技穷了！“
冰坡上突然滚来燃烧的草球。毛承禄率亲兵站在冰坡顶端，火把照亮他染血的狐裘：“父帅有令，为耿将军开路！“火焰顺着牛脂烧向建州后阵，热浪融化了毒球表面的冰壳。
改良后的毒烟遇热升腾，绿雾钻入敌阵。重甲兵抓挠着喉咙倒下，铁甲缝隙里渗出黑血——石英碎渣扎破的伤口正在溃烂。
断指握军机
黄昏的冰海边，耿仲明找到奄奄一息的韩铁手。少年左手新断三指，右手紧攥着半截辽西破甲箭。
“祖天弼...放冷箭...“韩铁手将染血的皮筒塞给他，“黄龙...腊月十三...“
皮筒内地图标记着登州水师航线。耿仲明抬头时，正见辽西营战船悄然离队。毛承禄的呼喊被海风吹碎：“父帅召耿将军速归！“
他将少年缚在背上，踏过冰面浮尸。怀中皮筒突然渗出黑液——夹层密信显出血字：“阉党买通黄龙，腊月十三截杀毛帅于双岛。“
冻土埋忠骨
毛文龙在舱内咳嗽着裹紧虎皮：“辽西兵折了三成，你倒带回来七成山东兵。“
“是毛公子火攻破敌。“耿仲明捧上带箭头的断指。
烛火噼啪炸响。毛文龙用匕首削去箭杆上的辽西标记：“黄龙要反，你怎么看？“
“末将愿率死士诛之！“
“蠢！“匕首突然扎进地图上的皮岛，“我要你三日内哭丧到登州——让朝廷觉得东江镇快死绝了。“
耿仲明退出船舱时，听见毛承禄在暗处质问：“父帅为何把死士给他？“
“狼崽子得见血才能成头狼。“毛文龙的咳嗽混着冷笑，“等他在登州闹个天翻地覆...就是斩狼吃肉的时候。“
海风卷着雪花扑进船舱，耿仲明怀中那片沾毒的箭头，正缓缓蚀透羊皮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