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拐过三道弯，石板路突然断了。李小小踮脚张望，看见几缕炊烟从山坳里歪歪扭扭地升起来，像谁随手扔出的草绳。他拽了拽李山的袖子：“阿爷，这村子怎么斜着长？“
李山拂尘扫开挡路的蛛网：“山要它斜，它便斜了。“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老汉正在下棋。最瘦的那个捏着卒子半天不落，指甲缝里塞满了墨汁，袖口却洗得发白。对面戴毡帽的直催：“老柳头，你这步棋想了三年啦！“
“观棋不语！“老柳头突然扭头瞪向走近的师徒，目光扫过李山洗得发灰的道袍，语气软了几分，“外乡人？“
李小小正要答话，却被李山轻轻按住肩膀。老道人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排在棋盘边缘：“借宿。“
铜钱在夕阳下泛着暖光，老柳头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抓起一枚按在“将“位上：“张寡妇家还有空屋。“
张寡妇家的灶台还热着。她撩起围裙擦板凳，木刺勾住了粗布纹路。“道长坐，孩子吃枣。“她摸出三颗干枣，排在缺角的桌面上，正好挡住一道裂缝。
李小小咬得咯吱响，枣核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捡，看见桌底有双青白的手正剧烈颤抖。
“甜的！“孩子仰头笑道，把枣核放进张寡妇掌心，“婶婶手冷吗？“
妇人猛地攥紧拳头，灶膛里的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晚饭时，穿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门槛阴影里，喉结上下滚动：“听说...来了位道长？“
“柳家小子又来蹭饭！“张寡妇舀粥的手一抖，米汤溅在灶台上。
年轻人不进屋，只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晚生柳明尘，请教...何为有用之学？“
李山夹了根咸菜，在粥面划出波纹。米粒随着他的筷子游动，渐渐聚成旋涡。李小小惊呼：“阿爷的粥会画画！“
“是米在找自己的位置。“李山筷子轻点，一粒米粘在柳生袖口的墨迹上，“有用无用，不如问问这滴三年前的墨。“
年轻人突然红了眼眶。他袖中掉出本《论语》，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童生试卷，朱批已经褪成粉色。
半夜李小小被尿憋醒，看见柳生跪在院井边，正用井水洗那件长衫。月光下，他搓洗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变成抚摸布料。
“叔叔冷吗？“孩子抱着尿壶问。
柳生一惊，湿袖子甩出几滴水珠：“我...在洗前程。“
“阿爷说，洗破的衣服晒干会变地图。“李小小指着晾衣绳，“你看，你的袖子像不像我们白天路过的山？“
晨光微露时，柳生把长衫叠得方正，压在井台石下。他换上短打，拎起柴刀走向后山，惊飞一群麻雀。
临行前，老柳头追到村口，往李小小怀里塞了包松子糖。“给我那不争气的...“他搓着墨黑的指甲，突然改口，“给孩子路上甜嘴。“
李山拂尘扫过老槐树，一片叶子落在算命摊的“卜“字上。“柳居士，棋局该走下一步了。“
走出三里地，李小小突然喊：“阿爷！村里升起个风筝！“
远处山坳里，确实有个歪歪斜斜的纸鸢正挣扎着向上。细看竟是张糊了竹骨的考卷，墨迹在风里忽隐忽现。
“写的是什么？“孩子眯眼。
李山按住他肩膀：“是'鹏'字少了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