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端倪

白幡高悬,香烛味道弥漫在将军府中。

下人们身着麻衣,神情悲怆。

府中停着两副棺材。

灵堂之下,跪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眼睛、鼻头红红的,叫人看了心生怜悯。

“二姑娘节哀,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

来祭拜的叔父叔母擦着泪,安慰褚宜。

一旁的妇人连忙招呼:“张大人,您快前厅坐,我二弟为国战死,是天大的荣耀,宜姐儿一个未及笄的丫头懂什么,她大伯在前厅呢。”

妇人身着孝服,头戴白花,面上却丝毫看不出伤心,这是褚宜的大伯母蒋映荣。

叔父叔母叹声气,随着蒋映荣走了。

褚宜看着牌位上父母的名字,脑中浮现出她爹娘的笑容,半月前,她阿爹还在打趣她做的鱼能让半个营的将士不战而退,她阿娘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闹。

可如今却只剩两具冰冷的尸体。

天景二十五年,大将军褚铮战死平西关,尸体运回大景,其夫人悲恸不已,于房中自尽,褚将军战死,褚夫人殉情,感动了大景无数百姓,皇帝下旨封褚将军为护国大将军,追封褚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

多大的荣耀啊,可惜死人享受不到这份恩赐,反倒便宜了吸血虫。

“我二弟和弟妹的事迹那是连陛下都亲口赞赏的,只是可怜了宜姐儿这孩子,年纪那么小就没了爹娘,这日后要操心的事多着呢,没个大人在身边可不行,我和她伯父借住在将军府十几年了,是看着宜姐儿长大的,她自小就跟我们亲,没了爹娘,作为长辈,我们得费力帮她照看将军府啊。”

蒋映荣看着跪在灵堂下的褚宜,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褚宜的母亲是富商之女,嫁妆十分丰厚,京城几条街都是她娘的铺子,加上褚将军这些年打仗积累下的赏赐,将军府可谓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大肥肉。

一边是未及笄的孤女,一边是偌大的家产,蒋映荣精明了半辈子,早就想将这块肉拆骨脱皮,吞入腹中。

钱纸的火光在褚宜眼中跳动,蒋映荣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宜姐儿放心,伯母一定帮你打理好将军府,待你及笄,便将这掌家之权交还于你。”

嘴上这么说着,蒋映荣想的却是,但距离褚宜及笄还有一年,这一年里会不会出点什么意外,谁又能说得清呢?

可褚宜不知,她抬起微红的眼:“多谢大伯母。”

蒋映荣慈爱的看着她,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周围的吊客纷纷称赞蒋映荣大义。

明日便是褚家夫妇下葬的日子,照例今日褚宜要为父母擦脸,送他们最后一程。

“可怜见的,这孩子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刚失了双亲还没缓过劲儿来呢,这事就由我代劳吧,别让孩子徒增伤心。”

蒋映荣叫来婢女:“把二姑娘带回院子休息。”

褚宜摇摇头,哽咽道:“我不去,我想送爹娘最后一程。”

蒋映荣一愣,叹气:“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既如此,那就开棺吧。”

棺椁打开,褚宜再次看到父亲的脸,忍了半响的眼泪终于决堤。

褚铮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已看不出战死时那血淋淋的模样,但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依然深可见骨。

褚宜慢慢擦拭着父亲的脸,细数着伤痕。

脸上刀伤一十二处,最长的一刀,自眉骨贯穿整张脸。

她手控制不住抖,心仿佛被死死揪住一般疼。

忽然,褚宜手一顿,微微睁大眼睛。

褚铮是大景最善战的将军,儿时褚宜贪玩跑到练兵场,褚铮将她扛在肩头,教她认兵器。

大景军队用的都是块炼铁锤打而成的环首刀,平西关一战中敌方琅国用的却是雁翎刀。

记忆将褚宜带到那时,褚铮喊着她的小字,指着环首刀说:“顺安,大景的环首刀适合深刺劈砍,伤口长且深。与我们打了半辈子仗的琅国因地势广阔,他们的兵擅长骑射,用的雁翎刀也更适合骑兵,由于雁翎刀是弯刃,被它砍到的伤口呈现钩状,极难愈合……”

照理说,褚铮战死沙场,伤口应该是弯钩状,但现在尸体上呈现的显然都是大景士兵留下的伤痕!

褚宜怔在原地,不敢置信。

她连忙去看母亲。

褚夫人被发现时,仵作诊断是服毒自尽,棺材里的褚夫人虽然嘴唇和肤色发黑,但指甲里却残留着别人的血迹,褚宜撩开褚夫人的衣袖,手肘处有淤青,显然是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褚宜退后半步,跌坐在地上。

难怪!难怪!

她父母伉俪情深不错,但褚夫人不是个软弱的性子,且褚铮的尸身运回来这么久,为何偏偏等到三日前才殉情?更不可能连句话都没留给褚宜就悄无声息自尽。

她的父母,竟都是被人害死的!

蒋映荣连忙去扶:“都说了小孩子看不得这些,快快盖起来。”

“宜姐儿别怕,伯母在呢。”

褚宜抓着蒋映荣的衣袖,悲伤得嘴唇颤抖,指着棺椁激动道:“伯母!我阿爹阿娘……”

忽然她话音一顿,理智回笼。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破绽,官府、仵作不可能看不出来。

她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否则不仅会打草惊蛇,可能还会连累伯母一家。

“宜姐儿,怎么了?”

褚宜咽下眼泪,摇头:“我在想阿爹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蒋映荣将褚宜揽入怀中:“乖,伯母会照顾好你的。”

褚宜一心想着褚铮的死状,她想不通,为何朝廷要隐瞒她父亲真正的死因,一国猛将死了,竟这么草率的盖棺定论,还要将他的妻子一同杀害。

褚宜心中悲哀,替她父亲不值。

“快快快,将二姑娘带下去休息,熬一副安神汤备着。”

褚宜被下人搀扶着离开,她从在场之人脸上一一扫过,盘算着这些人跟她父母的死是否有关。

把来吊唁的人都送走后,蒋映荣收起了伪善的笑脸,心腹嬷嬷担忧的问:“夫人,你说二姑娘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三日前,一个神秘人找到蒋映荣,让她毒杀褚夫人,事后帮她抹平一切,蒋映荣最初不敢相信这人,况且褚换不在家,她不敢妄下定论,于是连夜将事情写成书信传给褚换,收到的回信上只有两个字: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