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小镇,五彩镇。
王前进最近有点忙,五彩镇有很多生猪散养户出现非洲猪瘟疫情,死了很多猪。
按照上面的要求,病死的猪要做无害化处理,但生猪散养户大多规模不大,养的猪除了自家食用,还要留着卖钱补贴家用,如今遇到猪瘟疫情,大半年的人力物力眼见要打水漂,许多人想将猪瘟病死猪宰杀食用或买卖病死猪。
王前进每天在镇上穿梭,科普非洲猪瘟的危害,并宣传政府对病死生猪的补贴政策,同时监督病死猪的无害化处理工作。
在这个过程中,王前进听到一个消息,有人从邻国走私生猪,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猪肉贩卖给商贩。
王前进想要找到具体证据,于是带着畜牧兽医站的小陈寻着群众提供的线索去调查。
边境的雨季总带着股腐殖质的气息,像是无数腐烂的木瓜与动物尸体在湿热中发酵。
王前进的皮卡车碾过五彩镇泥泞的土路时,后视镜里晃过镇兽医站朱红色的招牌,那抹鲜艳的红在雨幕中洇开,像块凝固的血痂。
他习惯性摸向副驾上的检疫记录本,指尖传来被雨水浸透的纸页特有的绵软触感,仿佛随时会化开成一团血沫。
“站长,黄财又在收猪了。”
新来的实习生小陈从副驾驶探出头,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阴影,恰好掠过街角那间飘着猪粪臭气的院落。
铁门半掩,隐约可见十几个铁笼里挤满哼哼唧唧的生猪,它们湿漉漉的皮毛下是肿胀的肚子,像是刚被注满水。
黄财正在用手机打电话,因为距离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讲了几句之后很快大笑起来,像是谈妥了一桩生意。随后,黄财将一沓钞票塞进一个身穿防水围裙、袖子沾满血渍的屠夫掌心,那些粉红色的纸币在雨中吸饱了水汽,边缘微微卷曲。
王前进猛踩刹车,轮胎在泥水里划出半道弧线,飞溅的泥浆落在在路旁的芭蕉叶上。车子稳稳停在黄财的院墙外。
王前进记得三天前镇里刚下发非洲猪瘟预警,这种通过接触传播的RNA病毒能让整片养殖区的猪在48小时内死绝,尸体口鼻流血的惨状至今仍在他梦里反复重现。
“站长,要查吗?”小陈的手已经搭在车门把手上,年轻的面孔因兴奋而泛红。这个农大刚毕业的孩子还不知道,在边境查私宰场就像在雷区跳舞,去年老张就是被走私户放的野猪咬断了跟腱。
“查什么?”王前进盯着黄财院里那辆牌照被泥糊住的蓝色小货车,后视镜上挂着褪色的平安符,在雨中左右摇晃。
他忽然注意到货车后厢缝隙里垂落的半截猪耳标,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从缝隙再往内看,隐约看到沾满石灰和泥土的猪堆叠在一起。
王前进想起前天在隔壁太阳村,老李家的猪圈突然清空,二十头育肥猪一夜之间全部死亡,解剖时脾脏肿大至正常体积的3-6倍,肾脏皮质出血。按照规定,要对这二十头猪进行无害化处理,当时选择深埋,那批猪上的耳标就是这种颜色。
王前进有一个不好的预感,黄财车里的死猪不会是从太阳村老李家后山挖出来的吧?
雨突然下大了,大颗的雨点随风灌进皮卡车的车窗里。
“站长!”小陈突然拽他胳膊,“黄财看过来了!”
铁门吱呀作响,黄财黝黑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左眉骨的刀疤在雨中拧成一团。这个以贩猪起家的男人总让王前进想起蟑螂——油亮的表皮,敏捷的趋避性,以及怎么也打不死的生命力。
“王站长巡查啊?”黄财挥手打招呼,“进来喝口热茶?刚宰的猪,后腿肉还热乎着呢。”
虽然黄财一脸笑意,但王前进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挑衅,“热乎的后腿肉”明显是在警告他。
畜牧站的同事老张,去年在帮助市场监管部门调查一起非法调运生猪案时,被黄财的伙计放野猪咬断了跟腱,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当时报警,因为证据不足,只进行了民事赔偿。
王前进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瞥见院内货车铁笼里的生猪。那些猪的耳朵异常干净,没有本该存在的身份耳标,而黄财脚边的铁笼里,两头小猪正用鼻子拱着发霉的饲料槽。
“最近非洲猪瘟闹得凶,黄老板生意还这么红火?”王前进同样笑着回应,试探黄财的反应。
他注意到黄财的右手食指缠着胶布,那是长期使用注射器留下的痕迹——有些走私户会给病猪打肾上腺素,让它们在买卖时暂时恢复活力。
黄财咧嘴笑,金牙在雨中反光:“咱做的都是良心买卖。顺便问一下,你的同事老张恢复的怎么样?要是钱不够,我再给他想想办法,毕竟时因为我家伙计的失误才让他受伤。哎,他那一大家子都指着他赚钱,真是让人同情啊。”
王前进的后槽牙突然发紧。黄财的手正拍在他肩头,湿漉漉的掌心像条冰冷的蛇。
“蓝色货车车厢里的是什么?”王前进问黄财。
“一车猪粪。”黄财面不改色地说。
“站长!”小陈突然喊起来。
王前进转头,只见那辆蓝色小货车正缓缓驶出院子,车头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昏黄的光柱。
王前进开车追上去时,货车已经加速。
“追!“他跳上皮卡车,油门踩到底的瞬间,后视镜里晃过黄财阴沉的脸。
雨刷疯狂摆动,前方货车的尾灯在雨中忽明忽暗,像两簇跳动的鬼火。转过第三个弯道时,王前进看见货车突然转向一条土路,车辙印直直通向界河方向。
“站长,那是……”小陈的话卡在喉咙里。
界河对岸,Y国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
王前进猛打方向盘,皮卡车在泥地里打滑,车头险些撞上路边大树。
猛踩油门,皮卡车彻底不动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王前进下车查看车况,用了十来年的老车,这次时彻底抛锚了。
“现在怎么办?”小陈迷茫地问王前进。
“先修车吧,没车我们哪也去不了。”王前进是修车老手,畜牧站里地老车平时经常由他来修。
小陈在一旁打下手,同时不解地问:“站长,我们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进黄财的院子,里面那辆车上的生猪没有耳标,很可能就是那批走私来地生猪。”
“我也想去查,但是目前更重要的是那批可能是从土里挖出的疫病死猪。”王前进一边说一边打开引擎盖。
“什么疫病死猪?”
“还记得昨天老李家的死猪吗?”
“嗯,是咱们亲自看着埋进土里的,还撒了石灰在上面。”小陈突然明白站长的意思,不可置信的反问,“您是说蓝色卡车车厢里的是老李家的病死猪!怎么可能,黄财有胆子这样做?”
“他都敢放猪咬人,挖个死猪有什么不敢的。”
小陈还是感觉不可置信,“他就不怕被传染吗?”
王前进说:“黄财这个人贪财心狠,什么事都敢做,他知道非洲猪瘟只感染人,所以更加有恃无恐,这种人自有天收。”
半个小时候,车修好了,拉着死猪的货车肯定追不上了,为了验证猜想,王前进开车去了昨天埋死猪的李家村。
昨天新埋的土坑已经被掘开,病死猪消失不见。
王前进和小陈站在坑前,看着空洞的大坑,只觉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