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坳口异象生

清冽的晨风裹着初升日头的暖意拂过山洼,本该是沁人心脾的林间空气。可当李青山紧随张老头冲到后山崖子坳口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腥恶气息,如同无形的墙壁,蛮横地堵住了他的口鼻!

这味儿,像是有腐烂的陈年草根败叶在潮湿的泥沼里沤了整季,又混进了某种浓烈到发稠的、新鲜到刺鼻的血锈味。说不出的沉闷窒息,让人胸口发堵。张老头也猛吸了两口气,脸上泛出不自然的苍白,显然也被这气息顶得难受,但他脚下不停,只朝前面一指,声音压得又低又急:“就那儿!崖缝底下!”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陡峭的山崖在此处弯折,形成一处逼仄的坳口。阳光被高耸的漆黑岩壁挡住大半,只在崖顶缝隙投下几缕稀薄、带着灰尘的光柱,勉强照亮坳底一小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终年不见阳光的、湿漉漉的阴寒气。

就在这片光暗交界的中心……

一团庞大而模糊的暗影,深深嵌在腐黑发亮的烂泥里。形状古怪扭曲,几乎看不出野猪应有的轮廓。

最先夺人眼目的是那两根……角?

两根巨大、惨白、带着狰狞弧度弯曲的骨质尖角!突兀地刺破阴影,指向昏暗的天空。如同某种古老祭坛上生满苔藓的石笋残骸,却又带着活物般粘稠暗红的血迹和泥浆附着其上,更添邪异!

头部的方向已不成形状,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巨大的、如同被无形重物拍入烂泥的轮廓边缘,皮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暗红近黑,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青紫色斑块。一些暗色粘稠的液体正缓慢地从它身体深处渗出,融入身下腐臭的黑泥中。

整头“猪”周围的泥土,呈现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黑色泽。任何杂草苔藓都消失了,光秃秃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腐烂泥土本身散发出的恶气。周围几棵歪在崖壁缝隙里挣扎的酸枣小灌木,叶片都呈现出焦枯卷曲的死灰色。

那巨大的暗影还在微微起伏着……极慢,极其沉重,每一次起伏都带起泥水沉闷的咕哝声,牵动整个坳底散发出更浓郁的恶臭。

“老天爷……”张老头扶着冰冷的岩壁稳住身形,声音带着残余的惊悸和后怕,“……咋……咋就变成了这鬼样?跟老坟里爬出来的石皮子精似的……”他显然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只能将眼前景象归结为最朴素的迷信。

“铁头叔他们……想靠近看看根底,”张老头喘了口气,朝着稍远处一块凸起的岩石方向努了努嘴。老铁头背着那杆老土铳,正蹲在岩石后阴影里,面色铁青,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坳底的暗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在他身后,远远缩着两个村里的后生,脸色煞白,显然被吓得不轻,一个还忍不住干呕着扶住了树干。

“刚想再往下探探脚……那味儿顶得人直反胃!”张老头用力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把残留的恶心压下去,“老铁头就摆手不让了。这东西……看着太邪性!又在这毒沼里陷得这么深……怕是活不成了。他说得对,这光景,保自个儿命要紧!已经托麻利脚程快的去乡里了!上面的人知道怎么办!”

他看向李青山,眼神里除了恐惧,更添了一分前所未有的担忧:“青山啊!叫你赶紧过来,是让你留神!”他一把攥住李青山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这崖口子!就正对着你菜地后山墙根!虽隔了道矮坡……可要是那东西真还有什么疯劲儿!冲坡下来……你那新扎的篱笆再结实,怕也顶不住它拱啊!”

老铁头似乎也听见了动静,锐利的目光从坳底收回,朝李青山这边沉凝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赞同了张老头的话。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更严肃了几分。

李青山心头重重一沉!方才被张老头急匆匆叫来,只想着那变异的猪在自家后山附近,却一时忘了这方位!张老头这么一指,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那三亩宝贝菜地,就在这恐怖邪物……正下方!直线距离,不过百十步!

一阵冰凉顺着尾椎骨往上爬。他看着坳底那片缓慢起伏的、散发着浓重死气和恶臭的巨大暗影,再想想自家地里刚刚抽出嫩芽的蔬菜……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焦虑瞬间攫紧了他。

他得赶紧回去!盯着!篱笆不够!还得再加固!哪怕用石头垒!也不能让这邪乎玩意儿毁了他的根基!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扫过坳底边缘那污秽发亮的黑泥滩涂。就在靠近崖壁根部、几块嶙峋黑石堆叠的潮湿阴影缝隙里……

有什么东西……暗红。

在昏黑的环境中,那点颜色极为刺眼!

他定睛细看。

是几条长在石缝边缘、依附在湿润岩壁上的荆棘藤蔓。这些山林里常见的带刺枝条,此刻……

颜色不对!

他记得村里的野酸枣、马甲刺之类的荆棘,大多是灰绿、深褐,透着荒野的枯寂。可眼前这几条藤蔓……颜色竟是一种沉淀到了骨子里的……暗红!

如同劣质的干涸鸡血被雨水冲淡又再次凝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浊黏腻感!它们缠绕在冰冷的黑石上,像几条悄然蜿蜒的、凝固的血污小蛇。

不仅仅是颜色。

它们的质地也似乎变了。原本坚韧带刺的表皮,此刻在昏暗中看去,竟覆着一层薄薄的、如同蜡油或油脂般的湿润光泽。连带着那些尖刺——虽然只是远远望着——也仿佛比旁边的同类更……锋利了些?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冷芒。

更奇异的是……

随着坳底那巨大暗影每一次沉重的、带着粘液摩擦声音的起伏呼吸……

那片暗红色的荆棘藤蔓……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在呼应着?

藤蔓顶端几片微不可查的卷曲嫩尖儿,正以一种缓慢到极致的、如同沉睡生物苏醒伸懒腰般的韵律,极其轻微地……颤动着!舒展着!

仿佛正贪婪地吮吸着什么……来自这片污秽恶土深处的……腐壤精华?

李青山的心脏骤然缩紧!

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比坳底吹来的阴风更冰冷彻骨,瞬间穿透四肢百骸!

他不再停留!

猛地一转身,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急促:“张爷爷!我得赶紧回去守着了!”他甚至来不及多解释那红得瘆人的荆棘,“篱笆不够!我还得弄石头!”

说完,他像一头被惊了的羚羊,拔腿就朝着自己菜地的方向发足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守住那三亩命根子!绝不能让任何沾染了这山崖底下邪性气息的东西靠近!

什么锄头,什么锈痕,此刻都不及那三亩地里扎根的安稳重要!

张老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看着他狂奔的背影消失在树木后,又看看坳底那团令人心悸的巨大暗影,长长叹了口气,满脸忧色。回头朝岩石上的老铁头喊道:“老铁头!咱也撤吧!这味儿真要命!交给上头人了!”

老铁头依旧死死盯着坳底深处,脸色凝重如水,最终也缓缓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远远退开。他紧握枪身的指关节有些泛白。

李青山几乎是一路不停歇地冲回了自家后山那片洼地。晨曦的金辉已经彻底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田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生菜翠绿水灵,小白菜舒展嫩叶,萝卜缨子挺拔精神。远处山鸟的啁啾声清脆悦耳。

他扶着新扎好的荆棘篱笆大口喘气,肺部火烧火燎。篱笆尖刺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此刻却只让他觉得单薄。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眼神扫过山脚那块被篱笆护住的区域。尤其是那棵被他重新埋进浅坑的萝卜,缨子上的嫩叶在晨光中舒展着,显得格外鲜翠。

他立刻冲向堆放农具的院墙角落,拖出那把平日里修田埂用的铁锹。又奔到离院墙不远处的废石堆——那是前几年挖宅基地多出来的石头碎块。

挑选!搬运!拖拽!

他将一块块大小适中、边缘粗糙的坚硬青石拖到后山篱笆跟前。

顾不上磨蹭!来不及休整!

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

他就地挖开篱笆外侧的松软泥土,将一块石头深深按下去,用脚踩实。垒!再垒一块!

土黄色的荆棘、灰白色的稻绳、此刻再添上冰冷的青石!他用尽全力,在篱笆外侧又硬生生砌起了一道不足两尺高、却沉重笨拙、带着原始蛮力的石头矮墙!缝隙用湿泥填死,苔藓和刚拔下的杂草塞住窟窿。

动作粗犷急促,只为了最快速度构筑起一道更坚实的屏障!隔绝来自上方悬崖深处的污秽气息!

终于,在胸口剧烈起伏、手臂酸麻胀痛几乎无法抬起时,新垒的石墙封住了最靠近后山崖子方向的一段篱笆豁口。

他拄着铁锹,汗水顺着下巴砸在刚砌好的石墙湿泥上。

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空气中是草木生长的清冽气味。

篱笆内,菜苗无忧无虑地舒展着嫩叶。

篱笆外,冰冷的石墙无声矗立。

他抬头,望向崖口方向的目光里,除了未褪尽的警惕和紧绷,更添了一层沉默的倔强。

低头,视线扫过石墙缝隙。

他看到了。

昨夜墙角处拱出的那片嫩叶尖儿。

它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