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媣儿——!!!”

林氏凄厉的哭喊如同惊雷,炸碎了翰轶侯府午后的宁静。暖阁内外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漩涡。仆婢们惊慌失措地涌进来,又被林氏带着哭腔的嘶吼喝退:“滚出去!都滚出去!叫府医!快叫府医啊!!”

碧桃吓得魂飞魄散,扑到榻边,看着小姐面如金纸,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身体软软地瘫着,毫无声息,顿时瘫软在地,只会呜呜地哭。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那个叫小雀儿的粗使丫头。她如同被吓傻了一般,缩在暖阁最阴暗的角落,身体瑟瑟发抖,头埋得极低。然而,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属于麻雀的眼睛却如同淬了冰的琉璃,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每一个冲进来的人影。

当外院云管事那张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关切”的脸出现在门口时,小雀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了紧跟在云管事身后、努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的旺财!旺财的袖口,果然沾着几点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此刻,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得逞般的阴鸷和一丝…等待确认的紧张!

“侯夫人!小姐这是怎么了?!”云管事几步抢到榻前,声音焦急万分。

林氏早已哭得肝肠寸断,指着凤媣嘴角的“血迹”和紧闭的双眼,语无伦次:“血…媣儿咳血了…她说…说有毒…药…药里有毒!我的媣儿啊!!”

“有毒?!”云管事脸色“剧变”,猛地扭头看向被碧桃慌乱中打翻在地的药碗,乌黑的药汁正顺着地砖的缝隙流淌。“快!保护现场!谁也不准动地上的药渍!旺财!你腿脚快!立刻去顺天府报案!就说…就说府中小姐被人投毒谋害!快!”

“是!是!”旺财如同得了特赦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一声带着巨大悲愤和决绝的嘶哑声音响起,竟是林氏!

她猛地从榻边站起,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护犊母兽般的疯狂:“报官?报什么官?!等那群官老爷慢吞吞查清楚,我的媣儿早就…早就…”她说不下去,身体晃了晃,强自站稳,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云管事和旺财的脸,最后死死盯住地上的药渍,“府医!府医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府医林先生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被仆役拖了进来。

“林先生!快!看看媣儿!看看地上的药!”林氏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先生也顾不得礼数,扑到榻边,颤抖的手指搭上凤媣的脉搏,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又迅速检查了凤媣的眼睑、口舌,尤其仔细地看了看嘴角的“血迹”,甚至还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闻了闻。

接着,他又趴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取了一点未干的药汁,同样仔细闻嗅,甚至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足见其焦急)。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府医身上,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云管事和旺财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旺财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终于,林先生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了冷汗。他对着林氏,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后怕:“夫人!小姐…小姐脉象微弱紊乱,似有惊厥闭气之兆!这…这嘴角的‘血’…并非真血!倒像是…像是胭脂水粉之类!”

“胭脂?!”林氏和众人都是一愣。

“但这药!”林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愤怒和笃定,“这药里有毒!虽然被浓重的药味掩盖,但老朽尝出其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苦杏仁’气!此乃剧毒‘乌羽散’的残留气味!此毒霸道,微量即可致人惊厥呕血,重则毙命!幸而…幸而小姐只沾了少许,又及时吐出,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指向地上残留的药渍,斩钉截铁,“此药,必被人动了手脚!”

“乌羽散?!剧毒?!”林氏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被丫鬟死死扶住。随即,滔天的怒火烧尽了她的理智!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猛地射向门口脸色瞬间惨白的碧桃!“碧桃!药是你煎的!是你看着的!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的媣儿?!”

碧桃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夫人明鉴!奴婢没有!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害小姐啊!奴婢煎药时寸步不离!药罐、药渣、水…都是奴婢亲手经办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她猛地想起什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了!药煎好端来的路上…奴婢…奴婢在回廊拐角差点撞上旺财!他…他当时鬼鬼祟祟的!药碗…药碗好像晃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唰地聚焦在旺财身上!

旺财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鬼!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看向云管事:“我…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我只是路过!”

“拿下他!”林氏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几个早就虎视眈眈的健壮家丁立刻扑了上去,将拼命挣扎、大喊冤枉的旺财死死按倒在地!

“搜他的身!”林氏厉声道。

家丁粗暴地撕扯旺财的衣物。旺财如同离水的鱼般拼命挣扎,口中发出绝望的嘶吼:“云管事!救我!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云管事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上前一步,对着林氏拱手,语气沉痛又带着一丝“义正言辞”:“夫人息怒!此事必有蹊跷!旺财在我手下做事多年,一向老实本分,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这贱婢煎药时疏忽,或者…或者另有隐情!不如先将这二人分开看押,待侯爷回来…”

“闭嘴!”林氏猛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的媣儿差点死在这毒药之下!你跟我说蹊跷?!给我搜!一寸一寸地搜!搜不出来,我活剐了他!”

话音未落,一个家丁猛地从旺财死死攥紧的拳头里,抠出了一个小小的、被汗水浸透的油纸包!油纸包散开,里面赫然残留着一点点灰白色的粉末!

“夫人!找到了!就是这个!”家丁将粉末捧到林先生面前。

林先生凑近一闻,脸色更加难看:“就是此物!苦杏仁气!虽已混合了汗渍,但气味犹存!正是‘乌羽散’的引药粉末!只需微量混入汤药,便能激发毒性!”

铁证如山!

“旺财——!!”林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黄铜暖手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被按在地上的旺财狠狠砸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可怕声音。旺财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猛地一抽,鲜血和脑浆瞬间迸溅开来,染红了青砖地面!

这血腥暴烈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暖阁内瞬间死寂,只剩下林氏粗重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弥漫。

云管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震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和阴狠——死无对证!

“拖出去!喂狗!”林氏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里,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查!给我彻查!旺财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毒药?!他背后是谁?!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来!查不出来,这府里所有经手过媣儿汤药饮食的下人,统统给我打死!”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恶鬼般扫过噤若寒蝉的仆婢,最后,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云管事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上,停留了数息。

云管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林氏怀疑他了!虽然没有证据指向他,但旺财是他的手下,这层关系就足以让他在侯府寸步难行!

“夫人…此事…此事…”他艰难地开口,试图辩解。

“滚!”林氏抓起手边另一个茶杯,狠狠砸在他脚边,碎片四溅!“在查清楚之前,你给我待在房里,一步也不许离开!若有异动…”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云管事脸色灰败,不敢再言,在几个家丁“护送”下,狼狈地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完了。至少,在翰轶侯府,他这条眼线,已经被彻底拔除!甚至…性命堪忧!

暖阁内,血腥气未散,压抑得如同坟墓。林氏扑到依旧“昏迷不醒”的凤媣榻前,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媣儿…我的媣儿…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娘把害你的畜生打死了…你醒醒啊…”

碧桃也跪在榻边,泣不成声。

角落里,小雀儿依旧缩在那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被这血腥场面吓破了胆。然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地砖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勾——那是凤媣之前教给她的,代表“目标清除”的暗号。

榻上,凤媣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林氏那疯狂的一砸,旺财头颅爆裂的闷响,鲜血的腥甜…都如同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利用了林氏的爱女之心,利用了府医的医者仁心,甚至利用了这深宅大院里残酷的规则…将旺财推上了必死的绝路,也斩断了云影伸进侯府最直接的一只爪子!

代价,是母亲的心碎,是这暖阁里挥之不去的血腥。

值得吗?

为了复仇,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她将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拖入了更深的血腥漩涡…

一丝冰冷的疲惫和巨大的悲哀,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然而,沈泽芝书页上的血点,小雀儿无声的警告,江南通汇票号的钥匙…这些画面瞬间冲散了软弱。

没有退路!

她必须“醒”来。在云影和其背后势力反应过来,发动更猛烈反扑之前,她必须利用这用鲜血换来的短暂喘息之机,完成最关键的一步!

府医林先生再次上前,仔细施针。片刻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凤媣的眼睫终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动了!小姐眼皮动了!”碧桃惊喜地叫道。

林氏猛地止住哭声,屏住呼吸。

凤媣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迷茫,仿佛刚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带着巨大的恐惧和脆弱。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林氏哭肿的脸,扫过碧桃惊喜的泪眼,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

“娘…冷…好黑…有…有鬼…要害我…”她说着,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惊恐地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外祖母…外祖母在叫我…她说…说寒山寺…灯…要亮…”

寒山寺!长明灯!

林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抱住女儿:“媣儿别怕!娘在!娘明天…不!娘今天就送你去寒山寺!给你外祖母点最大的长明灯!请最好的大师诵经!佛祖会保佑我的媣儿!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她转头,对着府医和所有仆婢,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决绝:“准备车马!立刻!马上!送小姐去寒山寺静养祈福!多派护卫!把暖阁里小姐用惯的东西都带上!碧桃,你贴身伺候!还有…”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小雀儿,“那个丫头…手脚还算麻利…也带上!寺里清苦,多个人照顾!”

“是!夫人!”众人连忙应声。

暖阁内再次忙碌起来。林氏如同护崽的母狮,寸步不离地守着凤媣。

凤媣虚弱地靠在母亲怀里,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紧贴着林氏衣襟的脸颊,能感受到母亲剧烈的心跳和未干的泪痕。

娘…对不起…

她在心中无声地呢喃。

利用您的爱,是女儿不孝。但这条血路…女儿必须走下去!

寒山寺。

那不仅是祈福之地,更是她计划中“暗仓”的第一个据点!是她脱离侯府牢笼,真正走向风暴中心的第一步!

车轮,即将滚动。

带着未散的血腥,带着刻骨的仇恨,也带着…一线微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