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薛梵不能在谭府久待,将要离去,不过临走,却抓了谭妄出来相送。
“你到底是如何想的?那个萧烛你可清楚他的底细?”
“不清楚,不过我相信他。”
薛梵气结,对于一个才认识不过两三天还不知是何来路的人,谭妄回答的倒是轻松,却不知要旁人作如何之想。
“谦和,他...他却不是女子,你...你...你不会......”
薛梵当真是急坏了,这是他唯一的挚友,且是在儿时便结下的兄弟。虽说,随着年纪渐长,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空白,他们也有些疏远。可,当年的情谊仍在,他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谭妄走向一条不归路。
“是又如何?我的生活只是我的,怎样过活却不能让别人干涉,若是只顾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想,我便什么都做不得了!且,”谭妄望了望渐渐沉寂的天,“这也只是我想,倒不一定由得了我。”
薛梵看着谭妄漠不关心又或是根本就是不甚在意的脸,他当真是说不出半点什么了。这个老友的性格他清楚,几年相处下来便明白,很多事情谭妄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一毫都不关心。就算是外面天翻地覆,他仍是走着自己的路,喝着自己的茶,于狂风暴雨中屹然不动。谭妄便就是这样一个人,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丝毫不在意外界的言语,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过着自己的生活。不要想着让他改变想法,因为所有你认为对或不对的事情,都只是你的想法,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他认定的事莫说是八匹马,便就是十头牛也来不回来!
“你...且好自为之吧!”
薛梵终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大哥,你当真要放弃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吗?人生这样短,也这样莫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意外了呢?别看而今我们还活着,指不定下一步我们都死于非命呢。你这样辛苦,为家人而活,为家仇而活,又为誓言为承诺而活。为了恩情为了承诺,你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可大哥,这样当真值得吗?你快乐吗?你根本就是活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牢笼里。那个牢笼困住了你的一切,你看不到外面广阔的天,也体会不到自由的风,你当真就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你真的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吗?那种就算没有生命,就算失去所有你也想要紧紧抓住不放的东西,当真没有吗?”
谭妄头一次这样表示出自己的情绪,在他无比清醒的时候。他有些唠叨,声音的起伏也有些波澜,不似以往的平静。朋友一场,薛梵这样照顾他,谭妄不想唯一一个对他好,且让自己挂心的人,如此轻易的就放弃自己的幸福,在名为不幸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有些事情,即便薛梵不想承认,谭妄也想让他幸福!
薛梵没有说话,又或者有话,但他并不知道该要怎样说,他站立良久,终归还是一言未发的离去。
这一段时间似乎总有人问他‘值得吗?’,值得吗?薛梵也问了自己,如此选择真的值得吗?可他没有答案。
他望了望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又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自己参军归来,在那样一个深山血海的战场上,他一步一步的踏着尸骨,挥着刀戟,双手染满鲜血的回来。那些年里他杀敌无数,犹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凶狠且凶残,打得敌军闻风丧胆,只为了完成同皇上的一个赌约。
他还记得,那时圣上甚是吃惊:“你当真成功了!那不过是朕同你说的一句玩笑话!不过,你既然当真走到这一步,朕却不能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来人,拟旨!平江一役,我军大捷,而今论功行赏,封薛梵为平北将军,赐府越州,赏黄金万两。且,把十年前越州的两桩旧案交于刑部重新审理!薛梵,这样你可满意?”
参军四年,一身伤痕无数,鬼门关都不知走了几遭的薛梵,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十年旧案重审’。
那时薛梵已然十七,家中遭变之后,他苦学六年,地狱奔波四年,终于迎来了为家人翻案的一天。世人早就忘了那时的他才一十七岁,正该是风发正茂的年纪,而他却早已经历了尘间世事,一颗心苍老的不成样子。
也就是那时,薛梵又再一次的遇见了谭妄。
那时的谭妄也已学了一身的本领,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进了刑部,参与那次惊天动地的翻案。
已经过去十年的案子不是那么容易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线索。两家人的灭门惨案,近百口的无辜性命,且被灭门的两家人都不是小门小户,就是这样的两家人被血洗的各自仅剩一个口活,可以想象当年是怎样的悲惨,更是可以想象其中的牵扯有多广!
就是那样一年,一个一个的幕后黑手被揪出,一个一个的官员被贬或是被斩,鲜血淋漓的翻案,使得整座朝堂都因此而动荡不安。
因此,作为主使的他,自然不会安生。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除之不尽!幸得府里一同奋战的将士,也幸得谭妄的暗中护佑。
可,事情不会总是这样顺利,最后的一月,薛梵记得那是血染的一个月。一场甚是凶险的刺杀便就这样开始了。
当时线索漫延到了沫挽父亲的身上,谁知这只是敌人的诡计,他匆匆赶去,却不想只来得及救下沫挽和沫婷,沫挽满门被灭。沫挽父亲临逝时,把她们姐妹托付给了薛梵,薛梵根本无法推脱,只好应承下来。且那一日,薛梵他们赶到时,刺客根本并未离去。
薛梵又想起那一日,刺目的鲜血肆意的流了满地,满地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分外的凄凉。那时的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阳光刺得眼睛疼。便就是那样一个晃神的瞬间,刺客刺来一剑!
原本也不是无可避免的,就算刺中却也不会这样避无可避。因着身旁有一人,倒是推也不是,挡也不是,一个犹豫间,沫挽却挡在了自己身前,泛着寒光的剑就这样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薛梵想,不管如何,终归是自己欠了沫挽的,又应下了承诺,当真毁约不得。自己......没有关系的,有些情绪终会埋在心底,随着时光淡去。如同那不堪的记忆,亦如那刻骨的仇恨。
薛梵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的往回走,一步,又一步,坚定的像是下定了决心,似是每一步都带着他走出那个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困境。走过去,从此之后,他便还是那个冷静的薛梵,他有着自己要找寻的东西,有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未婚妻,还有着一干同生共死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