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

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一起气吞六合，与题称，与通篇体势称），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起笔高瞻远瞩，气象万千。治病必求于本（挺接）。此句为立论本旨，故用特笔。故积阳为天，积阴为地（以体象言）。阴静阳躁（以性情言），阳生阴长，阳杀阴藏（以功用言）。六句叙无形之阴阳。阳化气，阴成形。二句从无形卸到有形，是中间一纽。寒极生热，热极生寒。寒气生浊，热气生清。四句叙有形之阴阳。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四句叙阴阳之变，以激起“病”字，此阴阳反作（应“病”字勒住），病之逆从也。此全篇之总冒也，“寒”、“热”、“清”、“浊”、“形”、“气”等字，一一提明。

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申释前文，仍从天地说起）；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叙天地应天地之道，是探原立论，故起用特提，此亦用特叙，不与下文平列也。故清阳出上窍（接叙人身），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府。叙人身之清浊。水为阴，火为阳。阳为气，阴为味（接叙物性，四句是纽，亦从无形到有形也）。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精食气，形食味，化生精，气生形。味伤形，气伤精。精化为气气伤于味。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壮火之气衰，少火之气壮。壮火食气，气食少火；壮火散气，少火生气。气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叙物性之气味、人物两段，合应万物之纲纪。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故举以赅(1)万物名象。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遥承“病”字叙病变）。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寒伤形，热伤气。气伤痛，形伤肿。故先痛而后肿者（旌旆飞扬），气伤形也；先肿而后痛者，形伤气也。风胜则动，热胜则肿，燥胜则干，寒胜则浮，湿胜则濡写。叙阴阳之变，随手带叙六气，应变化生杀。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忽用双排作渡一面缴上，一面起下，文阵奇幻）。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2)。脉络膹满则身面胕肿，失去常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归入阴阳作结）。叙七情应神明之府。下文乃借四时之伤，以指点重阴必阳，重阳必阴之象耳。故曰：冬伤于寒，春必温病(3)；春伤于风，夏生飧泄；夏伤于暑，秋必痎疟；秋伤于湿，冬生咳嗽。自“清阳为天”至此，为一大节。申释起笔，以明治病求本之义，是前半篇。

帝曰：余闻上古圣人，论理人形（另起别开生面，一提已包罗万象），列别藏府，端络经脉，会通六合，各从其经，气穴所发，各有处名，溪谷属骨，皆有所起，分部逆从，各有条理，四时阴阳，尽有经纪（从古圣泛论，此乃紧挈下文），外内之应，皆有表里。其信然乎？岐伯对曰（分叙）：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以上所生，肝主目，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六句非专言肝也，乃推原神字之义，而热湿燥寒义皆如此，特发凡于此耳，故后不复著。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以上所主。怒伤肝，悲胜怒；风伤筋，燥胜风；酸伤筋，辛胜酸。以上所伤所胜。

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藏为心，在色为赤，在音为徵，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窍为舌，在味为苦，在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热伤气，寒胜热；苦伤气，成胜苦。

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体为肉，在藏为脾，在色为黄，在音为宫，在声为歌，在变动为哕，在窍为口，在味为甘，在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湿伤肉，风胜湿；甘伤肉，酸胜甘。

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藏为肺，在色为白，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变动为咳，在窍为鼻，在味为辛，在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热伤皮毛，寒胜热；辛伤皮毛，苦胜辛。

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寒伤血，燥胜寒；咸伤血，甘胜咸。五段写象字，罗列富有。

故曰：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阴阳者，血气之男女也；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拍到阴阳，回应篇首，兜裹完密，神回气合，万壑朝宗(4)）；阴阳者（再醒阴阳），万物之能始也。“能”当作“终”。上下男女等字发挥象字，尤精切无伦。故曰：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互一笔叫醒本题，收束完密）。以上从四时说到人身应四时阴阳，各有纪纲，以下分病能、治法两大节，应内外之应，皆有表里也。本节实发“象”字，遥应篇首求本。

帝曰：法阴阳奈何（紧顶阴阳起）？岐伯曰：阳胜则身热，腠理闭，喘粗为之俛仰，汗不出而热，齿干以烦冤，腹满，死，能冬不能夏。阴胜则身寒，汗出，身常清，数栗而寒，寒则厥，厥则腹满，死，能夏不能冬。此阴阳更胜之变，病之形能也。以上叙阴阳之变，为本节起段，遥应篇首病字。帝曰：调此二者奈何？岐伯曰：能知七损八益，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之节也（四句一正一反，一提一兜）。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也”字飘逸），起居衰矣；年五十，体重，耳目不聪明矣；年六十，阴痿，气大衰，九窍不利，下虚上实，涕泣俱出矣。故曰：知之则强，不知则老，故同出而名异耳。谓同生而异老也。智者察同，未老而先养，愚者察异，既老而始悲。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则耳目聪明，身体轻强，老者复壮，壮者益治。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惔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以上叙盛衰之早暮，而以圣人之善调结之，为本节第二段。

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帝曰：何以然？岐伯曰：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并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使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也。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也。故俱感于邪（纽合曲折有味），其在上则右甚，在下则左甚，此天地阴阳所不能全也，故邪居之。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纪，地有五里(5)，故能为万物之父母。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惟贤人上配天以养头，下象地以养足，中傍人事以养五藏。天气通于肺，地气通于嗌（紧承配天配地，带发“象”字），风气通于肝，雷气通于心，谷气通于脾，雨气通于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当是“器”字，本经“气”、“器”每通用，如“阴器”多作“阴气”。以天地为之阴阳，阳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阳之气，以天地之疾风名之。暴气象雷，逆气象阳。故治不法天之纪（拖出治法，以起下节），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以上叙有余不足之部位，而以贤人之善调结之，与前段合看，文法错综入妙。收处推到治法，与下节作山断云连之势。此二段重发“调”字，是“治”字前一层。

故邪风之至，疾如风雨，故善治者（紧顶“治”字起）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府，其次治五藏。治五藏者，半死半生也。一顿。故天之邪气（申邪风之至），感则害人五藏；水谷之寒热，感则害于六府；地之湿气，感则害皮肉筋脉。故善用针者（申善治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善诊者（补叙诊法），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听音声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而知病所主；按尺寸，观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以治当有“则”字。无过，以诊则不失矣。一顿。故曰：病之始起也（振一笔缴上“病”字，开下“治”字），可刺而已；其盛，可待衰而已。故因其轻而扬之（十数句一气赶下，笔阵奇横），因其重而减之，因其衰而彰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回应在有意无意之间）。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满者，写之于内；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其慓悍者，按而收之；其实者，散而写之。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回抱阴阳，顿六句，忽用韵语，奇），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则引之。以上叙治法，酣畅淋漓，力破余地，应篇首“治”字，结束通篇，收局宽博有余。

汪洋浩瀚，茫无涯际，读者有望洋之叹矣，而其实无难也。何者？有题在也。象者，天地、日月、四时、百物、藏府、经络、四肢、爪发皆是也，皆不离乎阴阳也。篇中句句是阴阳，即句句是应象，中间罗列极富，头绪极繁，却处处以整齐之笔出之，此驭繁之捷法也。前半重发阴阳，分正变两意；后半重发应象，分体用两意。体即象也，用者调治之道也。一大篇中包数小篇，而起伏转折，线索一丝不乱。文有三快：义理透快，笔气雄快，读一篇而全书之纲领条目无不毕具，更为之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