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枕边震动,我从睡梦中惊醒。好友发来信息:“Hi,我在东京铁塔旁,还记得你当初和某人的约定么?”三秒后图片缓缓打开,一张角度为仰视的东京塔照片。好友应该离东京塔距离过近,才导致勉强能看见塔尖的视角。火红色与白色组合而成的东京塔,交替在蓝色天际下一点儿也不耀眼。
铁塔怎么不闪耀呢?我嘀咕着,才发现日剧《东京塔》中,关于东京塔的画面,涂抹了我意识里铁塔的颜色,执念里认为它是在夜空中静静闪耀的一抹红色,险些忘记了这是白天的东京铁塔,自不如夜间那般耀眼。
最初推荐我看《东京塔》电视剧的是一位喜爱日本文化的少年。我同那位少年也在相识的两年时间里,多次提出日后要一同去看东京塔、看樱花。与他分开的多年后,无意中从一位朋友那得知他确实去到了日本留学,我却不知他是否仍记得关于东京铁塔的回忆,以及当初的约定。于我,那是一个关于青春年少的遗憾,仿佛美梦做完,醒来却觉还应去看一场樱花才够圆满。只是不能够再次回到梦中,更改或是添加任何细节。拥有太多遗憾的一段青涩懵懂的感情,开始于没有雪的初冬,终结于蝉声躁动的炎炎夏日。
一个南方潮湿阴冷的初冬,我们在冰凉的屋子里向粗糙的白纸上涂抹一层层绚烂的颜色,带着一样款式的羊绒围巾,穿着各自在不同店内买到的情侣款千鸟格风衣,怎能说不是一种默契?他在偶然间捡到我随手丢在一旁的纸片,片言碎语,他用铅笔给我写下回复。我笑他看电影时眼眶湿润的样子,睫毛长得像女孩子。
他喜爱弹奏《樱花抄》的曲子,清澈的钢琴高音音符随指尖缓缓落下,连成一片诗。他每日早晨带来不同的惊喜,烘焙的布丁、蛋挞,是初冬里温情的甜腻。他说我笑起来很温暖,殊不知他才是一个温暖的少年。时隔多年,我仍可以清晰地回忆起他每次为我削炭笔的样子,穿着宽大毛衣在清冷的冬日给我送零食的画面。却不知为何我已记不起他的模样,只清晰地记得某一处的细节如同电影特写一般被放大。他硬朗的手指指节在纸上簌簌画着发丝的细节,他将我桌面的酒瓶替换成牛奶的举动,在冬日给学校涂鸦挣钱为我买的《阿菲正传》CD。好似每一处的用心,都是轻盈的,亦不留下过多痕迹,如冬日傍晚的一升暖烟,熟悉且叫人安心。
彼时,那年夏日,他约我去他家中看电影,选择了《忠犬八公》。忠心的秋田犬等候主人多年,内心的柔软同被触动,电影过后两人都泪眼婆娑。他没有拥抱我,大约是害怕,我也没有依靠他哭泣,大约是矜持。也正因如此才是更为纯净的美好。后来的情人节夜,他第一次牵我的手走出剧场。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地方,才打到车。我们在微风中对话,他送我到家楼下,然后转身说再见。若是那晚我们彼此拥抱,会不会有樱花落下来?像他一直喜爱的星海诚的漫画,所有他画的漫画里的情节一样?我们都是浪漫主义。
如今再听见《空海诗》的时候,我的心随音符飞了好远,脚步在幻觉变换的节奏里频频向前,穿过白雪皑皑的无人之境,跑到了那个人跟前,轻轻地拥抱了他。世界太静,以至于可以听见樱花落下的簌簌声。我像久在风雪中行走的旅行者,想要躲到一个安静的屋子内喝一杯暖烘烘的茶。而关于他的每一幕、每一处记忆都与青涩的年少时光相连,像极那余温依旧的茶水,又似连成一片的暖色街灯,照亮回忆的路。至今他送我的唱片仍然在粉红色的包装袋里躺着,盒子上的小小蝴蝶结仍保持着同当日一样的褶皱,我却从未告诉他我并不喜欢粉红色。我小心翼翼地保存,像维护一个纯真时代的少女梦。
我们的交流并不多,大多时间里都是以发短信、写手信、用纸巾传纸条、互换礼物以此表达牵念。好似时间从此慢下来,我们不在快节奏的时代里生活着,如一只旋转的八音盒,始终保持着它自身不紧不慢的节奏。这相同频率之下的默契,是我同他之间的每一处细节的重合。缄默的方式,相互置换礼物的习惯,以及同时选中一件物品的默契,都在冬日里心照不宣。后来,以这般方式交流的我们又被相隔异地,于是所有的挂念与情绪又在空间的阻隔里变得日益稀薄。如今想来,也许从始至终他从未知晓真正的我,我也未了解他太深。简单的相信与轻盈的喜欢,倒成了一种欢喜的情绪。这欢喜让人会心微笑,没有猜忌、吵架与疲惫,自然也就没有轰轰烈烈的炙热。
青春时期的感情,如同荧幕上那一片片薄薄的、粉嫩的樱花似落絮般粘在记忆之上,又随风轻轻飘落。分手的时候,我流下了并不苦涩,仿佛是用指尖便可弹去的轻盈的泪。并非刻骨铭心,也非悲从中来,只觉如今樱花漫天飞,花见人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