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然有人把车停到他眼前,魏湮倒是有点吃惊,是他。
魏枫。
他开着一辆低调闲适的跑车,缓缓挡住了他的路。降下车窗,脸色比以往好了不少,想必是路家的事对魏家而言,裨益颇深。
冷冷道:“上车。”
魏湮低头一笑,摸索不清情绪。半晌,打开了车门。
魏枫退婚时候的表情……他准确的“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不怎么对劲。
小火苗嘛,不踩死等着烧饭啊?
魏枫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光线正迎着朝阳,从车窗投进来落到后座的少年身上,
他冷冽的眉眼,像光明与暗无声地较量。
魏枫道:“宁渭风,你冒充魏湮,是谢池的意思?”
魏湮一时间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蓦然把视线挪到后视镜上,眸光浅若浮云。
魏枫暗暗敛下眸子,颇些踟蹰,“我要向你道歉。在魏家,我羞辱过你。”
……自从上次从迟安路回来,周遭人的什么白眼他没见过?
也真是难为谢池了,不知道为了什么愿意替魏家收拾这个烂摊子。
索性,也算没有辜负她。
魏湮微微一笑:他又想搞什么?
“魏家和阿也自有交易在,如果魏二少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你当初的言语冒犯了我,大可不必。”
他看见车窗外面的标识,道:“停车吧。”
魏枫噎了一下,脸色霎时间有些难看,把车停到路口,转头,沉声道: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只见少年缓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递给了他。
他的眼睛里藏着浩瀚一片,宁静的瞳孔在魏枫的期许里满是悠长。
“……画面太美,仅供自行想象。”
魏枫接过手,魏湮便轻嘲似的噙着笑下了车。
魏枫抿着唇,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三两下拆开纸片,从中拿出横陈的内存条。
他的心莫名一紧,有些慌乱,难以镇定地掏出西装内衬里装着的手机。
缓缓插入了内存条。
窗口弹出来的信息显示,是商业文件原件相关备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如何侥幸的心理去查阅这份股权转让书的,尤其是潦草的落款签名,那指尖的颤抖便已经让他本就凌乱的忐忑溃不成军。
是她,而又不是她。
魏枫深邃的眸光看着落款的“宁渭风”三个字,出神。
原来是这样。
旧情也罢,感恩也罢,她从始至终唯一的目的,是、也仅仅只是为了让宁渭风活得舒心而已。
他闭上眼眸,把手机扣在胸口,深吸了口气。
是他疯了。
在黄粱梦碎的时候,只有他还把自己当作那个一呼百应的天之骄子,清傲不可终日。
明明他什么都不是。
魏枫无力地抬手抵着眉心,不知怎的,陷入了回忆。
那是寒冬、腊月,他十五岁的那一年。
那场生日宴,主人家落水的惊呼为它添上了色彩浓重的一笔。
寒风呼啸,那帮惯会见风使舵的名流围着被救上来瑟瑟发抖的路今生,嘘寒问暖。所有人几乎团在一起,眼底透着浓浓的看笑话的味道。
谁还注意那个在冰水中扑腾,沙哑着声音断气一样呼喊的弱小无助的小姑娘。
“救命……救、救命……”
一道身影飞一般窜入水中,才有人如梦初醒,高呼:
“魏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
路江河发话了。
魏枫若在他家里出点什么事,魏家岂会善罢甘休?
至于别人,死了便死了。
人也救上来了,魏枫环臂站在一旁。被人细致如供弥勒佛般搀着。
那小姑娘躺倒在地上,硬生生地憋着一口气,爬起来,强撑着眼眶,长长的睫毛上附着着碎冰,脸乌青乌青的。
“爹爹,就是这个贱婢把我推下去的——”
谢池下意识地环住自己弓起的腿,渴望能有一丝温度,可……
冬风一吹,只有发硬发冷的破麻布衣裳。
她死寂地眸子看向路今生,逼的她冷冷打了个寒颤,心尖一颤抖,便哭了起来。
谢池双手发红,唇瓣仿佛冻得钉在了一起,她嘶哑着嗓音,单薄地在冷风力毫无依傍。
“我没有”
路江河死死地蹙着眉头,忽然就看见魏枫还站在一边,还向她扔了件他的冻硬的外套。
路江河怒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带魏小少爷和小姐下去换衣服。”
等魏枫走了,他又指着谢池,精光磊磊的眼珠子一转,颇有些怜悯。道:“虽是个贱奴,但也是一条生命,可你坑害我的女儿……”
几个显贵皱着眉摇了摇头,“路家主,这种事情可万不能姑息,否则奴奴如此,大家哪还有好日子过?我们知道你一向宽待下人,但毕竟,您是主,她是条贱命……”
“也罢也罢,”路江河摆了摆手,“来人,把她锁入冰库关几天,让她也明白明白道理。”
闻言,一帮人也露出笑容,一派宽慰他,由衷而叹:
“路家主也是宅心仁厚”
谢池冷眼看着他们,满头寒霜,早说不出话来。
是啊,腊月里关冰库,真是一副好心肠。
她想挣扎着站起来,想求他、他们,求这些出身名门慈悲心肠菩萨下凡的人留她一命,哪怕用跪,用泪博取同情,把他们奉为神祇、高高在上的佛。为了活着,她也认了。
她倒是想磕头求饶,可是没办法,她再想活着,也没办法不向命运屈服。
冻晕总比冻死强,起码她还知道,这一刻,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哪怕再睁眼时,岁月不知几秋。
……
后来有人隔着冰库的一道门问她:
你想活着么?
她饿得发昏,冻得抽搐,血液仿佛加速涌动,在沸腾,在尖叫,在笑着迎接死神的镰刀。
她真的好痛苦,嘴唇都觉得仿佛冻得黏在一起,外面的飞雪,里面的寒冰,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她还记得,今早谁抽了她一鞭子,冰雪一浸,反倒止了血。冻得僵硬,感觉不到疼。
就这样,她闭上了眼睛,想着:
宁叔,阿也……来找你了。
谢池唇边挂上了笑,就如此,在睡梦中死去,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可是,宁叔死的好痛苦啊,听说体无完肤,鲜血在雨水中流遍了长街。
可他怕惊了高烧的阿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她费力地攀爬过去,像狗一样用头支着铁门,用最后的力气嘶声道:
“想”
是啊,她的命远不止是她的,有些仇、有些恨,她还要用命去料理,不死不休。
她又怎敢放弃那出现的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