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望北镇之虎

“张思麒独自走了?”

沈放在船队里,收到了马扩派人送来的讯息。

张思麒一再强调对不起种师闵,那他还算没丧失良心。

“你回去告诉马扩,赶紧修缮城池,疏浚壕沟,蒲阴城占据了就不能落在金人手里,其他的事,他会想办法。”

来人领命去迄,沈放继续和真定那三个大财主笑谈起来。

“唐员外,这一路上贩盐艰辛,你于西军有大功,这趟船跑完了,我在转运司衙为你与冯庄主、钱庄主摆下庆功宴,祝贺一番。”

唐枫林连忙起身,拱手拜道:“太尉您折煞小民了,这酒宴当我三人摆才行。”

冯亦福、钱万财连忙跟着表态。

沈放摇摇头,道:“这一事归一事,某挑选在转运司衙为你等庆功,是要告诉真定并井陉道军民,有功于抗金大业者,西军会铭记在心。”

钱万财天庭饱满,脸圆鼻挺,耳垂肥厚,长得一副雍容富贵模样,他听了连忙应道:“太尉,我等贩盐虽有些辛劳,但与西军将士血洒疆场,护佑一方比较起来,这点功劳实在是不足为道。”

冯亦福也跟着话尾笑道:“钱庄主说的没错。再说了,我等也从中得了薄利,太尉你需要负担十万西军将士的粮饷,我与唐兄、钱庄主私下合议过,正想学刘知军,散尽家财以佐军呢。”

沈放一挥手,阻止道:“冯庄主,您这话就说岔了。某若是领了情,与那些流寇土匪有什么差别?”

冯亦福一愣,连忙陪笑道:“沈太尉高瞻远瞩,胸怀万民,是我器量小见识短了。”

唐枫林见此,打圆场道:“冯老弟,也不能说你器量小,应该是我等有天大的福分,得遇贤主。若是你生意做到汴京城里,怕哭都无泪了。”

三人将话题转移到了汴京城悲催的遭遇,言里话中又与西军的辖区比较一番,借机又是一番奉承。

沈放饶有兴致的与三人就经商之事聊了起来。

经商都是三人所长,渐渐的他们对沈放的戒心松了许多。

长期以来,沈放领着铁血西军东征西讨,杀敌无数,同时对反对自己的人毫不留情,杀个干净。

这让井陉道、真定有些人非常畏惧,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三个富商大贾。

可现在与沈放面对面畅谈,沈放非但没有觊觎他们手里的财富,反而希望他们把生意做大些,把更多的财富吸引到井陉道来。

沈放从刘德仁口中得知有商贾留存金银,不敢拿来兑换粮钞,于是对唐枫林三人透露,西军已从斡离不手中夺取大量金银,准备开西军钱庄,粮钞以金银为锚定,可自由兑换。

同时邀请三人参与钱庄经营,按出资比例分红。

钱万财本就在真定开有典当行、金银铺,自然清楚与沈放抱团做生意的好处,他首先拍板愿意拿出资金投资西军的官方钱庄。

唐枫林与冯亦福自然不甘心落在后面。

谈笑间,船队已抵达了饶阳县,从饶阳县向南直下三十里,便是钱万财等三人最为畏惧的望北镇。

“沈太尉,望北镇这地方环境极特殊。”唐枫林满脸严肃的介绍着。

“此地乃滹沱河汇入黄河之三角洲,交汇三州分属河间府、翼州、永静军。”

“早年朝廷为防治水患,以草埽、石笼修堤,并在沿岸遍植林木,时日久了,三角洲成了方圆二百里的莽莽密林。”

“密林中野兽出没,蛇虫遍地,后来朝廷为了防火,又在密林中开挖数十条河渠,隔离密林。”

“谁曾想,宣和年间河北爆发匪患,巨盗张仙、高托山曾在此厮斗,虽被朝廷禁军剿灭,可残余的盗贼却长期聚集于此,打劫过往船队,袭扰附近村镇。”

“张、高二盗尚在时,朝廷派大军围剿,待禁军退走,无论是河间府还是翼州、永静军的知府、知州、知军都没能力围剿那些盗贼……”

唐枫林说的很详细,沈放听的更仔细,最后甚至把镇海军代指挥使范文龙叫了过来一起听。

范文龙听了没多久,哈哈大笑:“头儿,好地方呀!”

沈放微笑着点点头:“好好筹划筹划,这可是一水控三地,直通黄河的咽喉水道。”

沈放见唐枫林三位财主还没反应过来,又问:“唐员外,望北镇都是些什么人?你们长期走船,多少总能打听到一些吧?”

“回太尉话,望北镇的溃兵游勇,剪径好汉,地方豪强多如牛毛,山头林立,大小水寨七十二寨,终日火拼。”

沈放计上心头,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想欺人太甚,不打仗能解决问题最好就别动刀枪。”

头一扭,沈放对范文龙说道:“你亲自去把陈龙叫上船来。”

言毕,沈放拱手:“唐员外,军中事务就不必三位操心了。”

唐枫林等老于世故,当即告辞,下了小船,到后面一艘海船上去了。

待陈龙与范文龙登上船舱,沈放将二人拉至桌前,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

张铁山正在寨前老橡树下纳凉,一个寨丁提刀从船上跳下,快步冲了至跟前。

“大天王,丁员外遣了个护院来报,说陈麻子在半道上将丁员外送的军粮截了,还杀光了护粮的弟兄。”

张铁山屁股上似装了弹簧,猛的从躺椅上蹦起。

“他奶奶的陈麻子,敢太岁头上动土,三天王、四天王今儿没出巡,让他们叫上弟兄,出兵剿逆!”

寨丁小心提醒道:“听说陈麻子最近与朴提刑交好,陈麻子宰了喂鱼死不足惜,可朴提刑……”

张铁山挥舞着手里的钢刀,怒喝:“朴雄有什么好怕的,州府衙门早被金贼烧成了灰,他不过是一条丧家犬。”

张铁山叫得山响,脚步却没再挪动了。

三天王卢俊的声音从后头响起。

“大哥,朴雄那软蛋杀了倒无妨,可他背后还有个杜太守的表舅。这金人已退走,官府迟早归正位呀。”

“三弟,你光说朴雄那软蛋,你他娘的咋也软趴趴的,咱们可是高天王带出来的好汉!”

卢俊快走两步,拱手拜道:“大哥你歇歇火,高天王已死,咱们现在是干肉票的买卖。与官府硬来,迟早引来杀身之祸。”

卢俊朝那寨丁挥挥手,令他先退下,尔后才道:“恶人还须恶人磨,大哥你不是与京畿路来的马军使喝上了酒么?”

“马山关手底下弟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禁军出身,白肉红血的场面见得多了,他沦落至此不过是形势所迫,总有一天还得回去吃皇粮,喝好酒。”

“马山关寨中缺粮短食已久,手底下弟兄又没家伙什捕鱼营生。”

张铁山眯起了眼,笑道:“老三,你的意思是让马山关出面,帮忙从陈麻子手里要回来军粮?”

卢俊摇头:“不是要,是告诉马军使,那些粮食本就准备接济他寨子弟兄的,现在叫陈麻子给夺了去,他不想弟兄们挨饿,就直去抢。”

张铁山疑惑:“陈麻子与朴雄那狗东西人马加起来不过三百,我铁山寨就是全吃了也费不了多大力气。到时找几个替死鬼背下来不就成了。马山关也不是省油的灯,把他喂饱了,反咬咱一口不他娘的糗大了。”

“哎呀,我说大哥呀,你还没听明白么。金人已北去,听说金人的元帅还叫西军给宰了。大哥你说金人短时间还敢南下么?”

卢俊一副着急模样:“金人不敢兴师,不管是康王大元帅还是真定城里的信王,总得有个要当皇帝。那马山关不得回去当他的禁军军使去?”

“只要时机成熟,咱铁山寨联手马山关借势荡平望北镇七十二寨,不就有军功在身了么?”

张铁山惊讶道:“然后接受招安?”

卢俊违莫如深道:“招什么安?咱们铁山寨的弟兄已是马军使麾下禁军,直接跟着马军使回镇京畿啊。京畿可是汴京近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大哥你可明白了吧。”

张铁山为之一振,随即又颓然道:“老三,张仙余孽孔繁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你确信能剿灭他的望北水寨么?”

“哼,孔繁熙早些时候攻我铁山寨,杀我五百弟兄,这口气怎能咽下。大哥,他孔繁熙再能耐,抵得过马军使手里的神臂弩么?马山关那些弟兄的能耐你不是没见过,孔繁熙在他八百禁军手里不过是小蚂蚱。”

卢俊为何如此恨孔繁熙,张铁山自然清楚,孔繁熙攻的寨子里,正好有卢俊一家人,爹娘正室小妾加儿女九口人,无一幸免。

听说卢俊从金人大队铁骑里捡来的宫中美人小妾还叫孔繁熙的弟兄给轮了。

张铁山拍了拍卢俊的肩膀,沉声道:“老三,父母之仇,夺妻之恨,大哥肯定要替你报仇的。待老二、老四回来了,咱弟兄好好合计合计吧。毕竟事关一千铁山寨弟兄的生死啊。”

卢俊感激应道:“大哥,谢谢你还记着兄弟的血仇。”

张铁山爽朗大笑:“咱们都是歃血为盟的弟兄,这事都敢忘,我就没这资格当这大哥!走,寻老四一起商量商量。”

张铁山将钢刀往肩上一扛,大马金刀的向寨子里走去。

卢俊眼中露出一丝丝寒意,嘴角微微抽动,不声不响的跟了上去。

望北镇。

滹沱河与黄河在这里交汇,百里莽莽丛林,一片干出河面三丈的裸岩,如同虎蹲之势,睥睨北方。

望北水寨就建在这片裸岩之上,雄壮的石砌砦墙紧临涛涛黄水,背后是大片密林。

密林之后的望北镇,已成为孔繁熙的囊中之物。

孔繁熙手中有三千弟兄,骨干都是血战朝廷禁军之后突围出来的张仙义军中勇猛之士。

正是凭着这三千弟兄,孔繁熙攻下了望北镇砦堡,杀尽永静军驻扎的守兵。

为了方便入黄河,孔繁熙费了不少钱财,在沿河这片裸岩上打造出了更为雄壮的望北水寨。

孔繁熙双目如鹰眸,负手傲立,俯视着涛涛黄河,不知在思考什么。

“寨主,巡哨发现了一支船队,是真定府那边开来的盐商队。”二头目严虎从身后走近,距五步停下,拱手拜道。

这五步是孔繁熙定下的铁律,所有人在寨主身后禀事,不得越过五步,除非是正面禀报。

孔繁熙回过头来,冷冷道:“有多少条船?”

“十条,都是三百石以上的海船。”

孔繁熙轻哼:“钱万财、唐枫林、冯亦福这三个奸滑的狗东西赚了个盆满钵满,每次却拿西军的虎皮来威胁于我。”

严虎附和道:“弟弟听闻西军击败了金军,从金军手里抢了无数金银和粮食。”

孔繁熙叹了口气:“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正是他们的贪婪毁了这世界。”

“寨主说的是,还有盐山县那些盐吏,平时横征暴敛,战时更是把持了整个盐场,将盐场霸为私财。寨主,弟兄们早就想去盐山县宰了那帮狗官,将盐场抢了过来。”

“老二啊。杀人夺财随便你干,盐山县的盐场别去打那个主意。”

“寨主,天下已乱,还有什么不能碰的。”

“谁告诉你天下已乱的?大宋还是他赵家的大宋。”

孔繁熙见话说的重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张仙的势力够大吧?高托山还聚集了十万之众呢,官府说剿便剿。”

“还有,宋江、方腊,他们的势力更大吧?却依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大宋的气数未尽。”

“……”

孔繁熙沉默了许久,才张口道:“这次让弟兄们截船,钱万财他们要是不给粮食不给钱,扣船。”

“寨主,他们可是从真定府过来的,盐也是贩到沈放的地盘,弟兄们要是动手了,就不怕引来西军吗?”

孔繁熙哼了一声:“怕?都他娘的怕这怕那,这世上还有弟兄们立锥之地吗?”

严虎见孔繁熙动了真怒,低下头不敢应话。

“老二,大哥我追随张大王多年,也曾仰着脖子向天笑,天底下就没我孔繁熙怕之事。可是年纪越大,看得越透彻。”

“既然你拗不过老天爷,那就顺从了它,谁能给弟兄们赏口饭吃,咱们就随谁。等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时,你就会明白,这人活一世,也算值当了。”

严虎越听越疑惑,忍不住问:“寨主,你该不会想带弟兄们去投官府吧?”

孔繁熙不置可否,道:“老二,你放心吧,我不会把弟兄们往火坑里跳。”

正在此时,有寨丁跑来,远远就惊慌的大叫:“寨主,有骑兵。滹沱河边有数千西军骑兵。”

“西军骑兵?”孔繁熙满脸的疑问。

“正是,巡河的弟兄瞧真切了,骑兵队打着大宋西军的旗帜。”

严虎:“寨主,那钱万财那些狗财主还要不要拦截?”

“拦!望北镇还轮不到他沈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