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血战藤县

藤县在津浦线北段要点,乃徐州北端门户,藤县有失,事关全局。王铭章将军在接到死守藤县三日的命令后,便率领着费城的四个团急匆匆地进驻了这个战略要地。

然而,他们前脚刚踏进藤县,日军第十师团后脚便已杀到。而奉命向藤县集中的四十一军,却被率先赶到的日军63联队阻挡在城外。至15日夜,日军已三面围城,只有西南一角因护城河阻隔,尚未合拢。

日军第十师团是日军甲种精锐师团,装备精良,战力强悍,所辖部队多达七千之众。而王铭章手里,据守藤县的兵力却不到三千人。更糟糕的是,他手里最能打的两支部队,732团与日军在南盘村一场遭遇战后,兵力几乎折损一半;728团在费城一战后,更是只剩300人不到,而且枪支弹药几乎殆尽。

王铭章深知敌我力量差距悬殊,面对装备精良的日军第十师团,双方无论从武器装备还是从兵员人数上看,这场战斗都毫无胜算。身边的参谋们纷纷建议他趁现在日军尚未完成全面合围,从西南角突围出去。但王铭章却毅然决定执行李宗仁的命令,坚守藤县三日,为徐州布防争取宝贵的时间。

入夜时分,界河、龙山阵地溃败的45军士兵逃向县城。藤县城外的防御阵地还未部署完毕,日军已经跟在溃军身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王铭章知道这是日军攻城的一贯伎俩,他们故意放过了溃散的逃兵,只想借着乱军进城一拥而进拿下城池。于是,王铭章也顾不得去管那些溃军,只能迅速将兵力收缩回城内,命令士兵们用砖石封堵城门,做好与日军决战的准备。

夜色中,大战的阴云笼罩在藤县的上空,街巷里人影乱窜,如同一群无头苍蝇。王铭章焦急的站在街口,一面组织人员从西门疏散惊惶的百姓,一面紧急召集部队,准备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与部署。

藤县城中的一处宽阔的土坝上,一根根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夜色。守城的三千将士排成数行,跳跃的火光映射在川军士兵们冷峻而又坚毅的面孔上,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王铭章登上高处,他眼神决绝的环视着这些即将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心中充满了豪情。他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川军的弟兄们,我四十一军自出川以来,经历大小数仗,川军将士不畏日寇,英勇可嘉,打出了川军的威风。今日,日军三面围城,我军已至绝地,但是我们身为军人,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就是我们的本职。即便战至一兵一卒,我王铭章也不会后退半步。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赎川军20年内战之罪愆。今天,藤县就是我们的坟墓,我们要死守这里,誓与藤县共存亡!”

“誓与藤县共存亡!”王铭章身边的副官振臂高呼,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誓与藤县共存亡!誓与藤县共存亡!”空坝里千人高呼,声浪滚滚。

正所谓川人不灭,中华不亡。这一刻,他们仿佛化身为一体,很难想象这一具具瘦弱的躯体下却是一颗颗赴死的决心。

紧接着,王铭章开始详细地部署城中的防守力量。他将731团部署在北门,727团镇守东门,732团则把守南门。而西门,由于有护城河作为天然屏障,王铭章判断日军不会选择此门作为突破口,因此交由728团和45军撤退下来的残部守卫。他自己则带着师部及警卫连坐镇城中,居中指挥全局。

与此同时,包括728团的300多名重伤员在内的伤病员则被集中安排在西城的一处仓库里。整个藤县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堡垒,每一个士兵都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血战。

15日凌晨,没等王铭章喘息,围城的日军便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震耳欲聋的炮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几十门大炮和威武的坦克如同怒吼的巨兽,将藤县城瞬间化为一片火海。日军攻城的气势汹汹,显然没将城中的川军放在眼里。双方的武器装备相差近乎半个世纪,这种实力的悬殊让城中的川军毫无还手之力。城墙被大炮轰塌几处,城中士兵被炸死炸伤者无数。

然而,炮火的洗礼并未摧毁川军的斗志。炮击过后,当鬼子列队开始进攻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城门之上,仍然有人顽强地组织着反击。这些士兵们虽然装备简陋,但士气如虹,他们利用地势和夜色的掩护,成功地将日军死死地堵截在城门之外。几轮激烈的攻防过后,鬼子司令官唯恐伤亡太大,无奈下令撤军,双方各自休整一夜。

敌人停止攻城后,城中各处又燃起了大火。跟着45军败兵混入城内的奸细四处破坏,还有一小股乔装成平民的日本兵,甚至对城中指挥部发动了突袭。幸运的是,王铭章的警卫连及时察觉并消灭了这股狡猾的敌人。

第一天,日军便唤来了空军配合作战,三十多架飞机如同一团蜂群掠过藤县上空,炸弹如雨点般落下,几乎将藤县炸了个底朝天。北门城门和城墙被日军猛烈的炮火轰塌,城楼上守卫的士兵还未及开枪就被埋在倒塌的城墙里。

当日军发起冲锋时,城中的士兵已经死伤过半。扼守北门的731团在昨夜的激战中损失惨重,经过日军刚才的狂轰乱炸,活着的士兵更是所剩无几。无奈之下,王铭章只得让其残部退至城内,与日军展开巷战。

北门已破,再守城门已无意义。守备其他城门的士兵被迫全线退至城中,他们各自防守一片区域,依托着楼房建筑,与进城的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藤县城中,每一条巷道、每一座房屋,都在激战。枪炮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城中硝烟弥漫。

此刻,日军的飞机大炮已经不能发挥威力,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以血为代价。而川军的士兵们则像幽灵一般在断壁残垣间游走,他们时不时地从隐蔽处闪现,打上两枪,或是扔出一颗手榴弹,让日军防不胜防,伤亡数直线上升。有时为了争夺一栋房屋,甚至要让十几个日本兵拿命来换。而当日军最终闯入屋内时,抱着必死之心的川军士兵会毫不犹豫的拉响手榴弹,与冲进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经过上午的激战,日军开始意识到,这支残军的战斗意志远非他们所能想象。虽然城中的川军人数不多,但每一个士兵都抱有视死如归的决心。面对这样的对手,日军指挥官不得不重新考量战术。他们开始不惜弹药,沿着街道将视线所及的房屋全都炸塌烧毁,不给中国军队藏身躲避之处。而日军士兵们则跟在坦克后面,依托坦克的掩护和火力,以城中道路为网格,逐一搜索,缓步推进。

下午时分,日军推进至县城中心的十字街道。王铭章亲自带领警卫连,坚守在路口进行阻击。他们利用沙袋迅速垒砌起简易工事,工事上架设着一架金陵兵工厂出产的二四式仿马克沁重机枪。路口四周的废墟中都埋伏有川军士兵,临街房屋里也有士兵隐匿,那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瞎子的眼眶,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日军接连发起了数次冲锋,但每一次都被路口那强大的机枪火力所压制,他们被牢牢地钉在街口转角,无法前进一步。川军将士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两个鬼子躲在转角处试图发射掷弹筒,突然,对面房屋的二楼窗户猛然推开,两个川军士兵的身影在窗边迅速闪过。他们稳稳地端着枪,眼神坚定而冷酷。

随着“砰!砰!”两声枪响,拿着掷弹筒的鬼子兵应声而倒。反应过来的日本兵慌乱地端起枪,朝着对面的房屋疯狂扫射,但回应他们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和飘动的窗帘。

日军军官愤怒地咆哮着,他挥舞着手中的军刀,命令士兵们投掷手雷。但就在这时,一颗冒烟的手榴弹从另一扇窗户中飞出,准确地落在日军军官的脚边。“轰隆”一声巨响,军官和周围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

剩余的士兵叫嚣着,试图冲到对面房屋,但刚迈出几步,路口的机枪一梭子子弹打来,撂倒两个鬼子。其余的士兵被吓得连忙退回到转角处,等待着增援。

这种城市攻坚战往往最为惨烈,城中街巷纵横、楼房林立,为守军提供了极好的隐蔽和机动性。只要川军固守死战,与日军在巷战中周旋,就能给对方造成巨大的伤亡。

此时,一辆日军坦克轰轰的向路口驶来。路口转角处的日军兴奋的对着坦克指挥官叽里呱啦的叫喊了一通,那坦克随即向路口的警卫连阵地碾去,一小队日军士兵紧随其后,沿途防备着街道左右房屋中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

警卫连的重机枪对着坦克疯狂扫射,但长达5.7厘米的机枪子弹无法穿透铁甲,打在坦克的外壳上只是溅起一片片火星,坦克却毫发无损。

这种简易得甚至有些畸形的日军94式轻型坦克,以其惧强凌弱的特点被戏称为“豆子坦克”。在美国人面前,它就是一堆豆腐渣,但是在中国战场,面对缺少反坦克武器的中国军队,它却是攻坚的利器,是中国军队的噩梦。

坦克里的炮手操作炮塔缓缓移动,压低炮口对准了前方警卫连的阵地。王铭章大叫一声不好,身旁的警卫随即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马克沁机枪被猛烈的炮火炸毁,一大堆零件“叮叮当当”的散落四周。

“他妈的,老子去炸了这个铁王八!”警卫连连长怒吼一声,毅然抱起炸药包,一下跃出阵地。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坦克上的机枪突然喷吐火舌,一串串子弹疾射而来。连长胸口中弹,闷哼一声,重重地倒在了阵地前。

“师长,我叫石铁柱!”另一名士兵挺身而出,他眼神决绝,抱着必死的信念,“等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带回四川。”话音未落,他朝着坦克连扔了两颗手榴弹,趁着爆炸产生的硝烟作掩护,勇敢地跳出阵地。他迅速捡起连长掉落的炸药包,猫着腰,敏捷地向坦克冲去。

“火力掩护!”王铭章师长振臂高呼。街道两旁,隐藏在房屋内的川军士兵闻声而动,纷纷向坦克投掷手榴弹。爆炸声中,坦克后方的敌军士兵纷纷倒下。虽然鬼子的坦克并未被炸毁,但坦克内机枪手的视线却被浓烟遮蔽,只能朝前面胡乱的扫射。

在密集的弹幕中,石铁柱不幸腹部中弹,痛苦地跌倒在地。然而,他的双眼仍然死死地盯着坦克,抱着炸药包挣扎着爬行几步后,钻到了坦克下,拉响了炸药包。

一声巨响后,石铁柱和日军坦克同归于尽。眼见着手下兵士身不畏死、前仆后继,王铭章不禁热泪盈眶。他起身端起轻机枪,朝着坦克后方的敌军猛烈扫射,口中怒吼:“来吧,小鬼子。”

双方战至正酣,一架敌机突然呼啸而来。它朝着路口阵地低空扫射,弹雨如注。王铭章师长身先士卒,却不幸身中七弹,重重地倒在血泊之中。弥留之中,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坚毅的微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兄弟们,继续杀鬼子!川军,不负国……”

身旁的警卫见师长战死,眼中含泪。他们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但更多的是愤怒与复仇的火焰。一名警卫操起长枪,振臂高呼:“川军不负国!为师长报仇!”他的声音如同春雷般在阵地上空回荡。随即,他带领着身边的战友冲出阵地,向日军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一阵激战后,警卫连的勇士们全军覆没。小鬼子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后,嚣张地继续向前推进。他们残忍地将王铭章将军的尸体挂在坦克炮塔上,沿途用大喇叭叫嚣着:“川军将士们,你们师长王铭章已经战死,赶快投降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日本人本是想借机劝降,殊不知此举更是激起了所有川军士兵的勇气和斗志。主帅用生命践行了与城共存亡的誓言,他那铮铮铁骨和威武不屈的精神成为川军士兵们心中的灯塔。

在另一处民房中,727团团长秦守义目睹了这一切。他横眉怒目地瞪着窗外耀武扬威的鬼子兵,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他身边的警卫排战士们也是义愤填膺。

“将军的遗体绝不能被日军羞辱!”一名战士怒吼道。

“对!我们要夺回王将军的遗体!”秦守义坚定地说道。然而,727团已被日军冲散,他现在身边只带着警卫排。他们隐藏在一处民房中,伺机而动。

“要想夺回遗体,只有先炸了坦克。”秦守义皱眉说道。

“团长,我去!”警卫排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眼中抱着必死的决心,“团长如能突围,请转告我的父母,他们的儿子是为国捐躯,我死而无憾。”

秦守义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兄弟,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今日,我誓与日寇决一死战,绝不苟活!”他的声音坚定而悲壮,在民房中回荡。

警卫排长满身插满手榴弹,毅然来到二楼窗口。他凝视着窗外,等坦克轰鸣着驶过时,他猛地拉开导火索,翻窗纵身跳下,高呼着:“爹、娘,孩儿来世再尽孝了……”

一声巨响后,秦守义狠狠地抹掉眼中的泪水,大喊一声:“兄弟们,该我们上了!”紧接着,一行人直接开门冲到街上,不躲不闪,与坦克后的一小队士兵开枪对射。

在如此不超过十米的近距离的射击中,士兵们已全然不惧生死。他们也不讲什么战法,只是简单的以命换命,纵然身中数弹也要用最后的力气扣动手里的扳机。狭窄的街道上,一阵猛烈的枪声后,二十多个鬼子和警卫排的士兵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秦守义胸口中弹,躺在地上。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最后一眼看向蔚蓝的天空。他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仿佛看到了师长王铭章在向他招手,“师长,守义未负国人,川军未负国……”他的声音逐渐微弱,眼仁里最终失去光泽。

赵炳和带着300多川军弟兄守在西门城隍庙附近。派出侦查的一营长吴双霖回来,见了赵炳和竟是没忍住一声悲呼,扑倒在地,“团长……团长……王师长……殉国啦。刚才,727团团长秦守义为抢下王师长遗体,和二十多个鬼子同归于尽。”

赵炳和闻言神色一怔,泪水随即涌出了眼眶。但是他很快一把抹掉了眼泪,眼神看向门外的一处断墙,悲愤而决绝,“王师长和秦团长已经捐躯报国,现在该轮到我赵炳和了。只要有我在,有728团在,鬼子想占领藤县,就必须从咱们728团弟兄的尸体上踏过去!”

吴双霖擦干了眼泪,问道:“团长,鬼子已经进城了,咱们团还有三百多伤员,他们怎么办?”

“吴双霖,你带两个人过去,把人弄过来,一个都别落下。咱们川军弟兄,要死也死在一块。”赵炳和沉声说道,说话间他又突然想起李丹青也跟那三百多伤员一起被安置在西城仓库里,急急地补充了一句,“记住,一定要把李丹青那小子给我带回来。”

李丹青昨日进城后就在西城仓库包扎伤口。他左臂挂着绷带,而彭江北则如影随形地跟在他左右。昨晚凌晨,鬼子攻城,仓库也挨了两发炮弹,一发落在院子里,碗口大的榆钱树被炸成两截,另一发把围墙炸了个大窟窿,隆隆的枪炮声搅得他一夜未睡。

今天炮声停了,枪声在城中响起。李丹青猜想鬼子已经进城,便嚷嚷着要求归队。

然而,这里负责的吴军医却面容严肃地拦住了他。这是师部直属的卫生队,吴军医肩头挂的肩章比李丹青还要高出一级,而且他是个不苟言笑、一根筋的人。他严肃地告诉李丹青,虽然他的贯穿伤并不严重,但如果不做好伤口消毒,一旦感染也会要命。因此,他坚持让李丹青待在仓库里,早晚都要为他清洗伤口、更换纱布,以确保他的安全。

仓库里乱哄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由于没有床位,伤病员只能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并且随着战事吃紧,仍有接连不断的伤兵被抬进了仓库救治,城中拆下的门板早已不够用。

秦耀武也在费城的战斗中受了伤,他的大腿被鬼子刺刀扎穿,伤口深邃且惨不忍睹。此刻,一名医务兵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那浸血的纱布和皮肉粘连,每一次撕扯都扯开了创口的血肉,汩汩的鲜血又冒了出来。可是小伙子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滴落。

李丹青默默地守在秦耀武身旁,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他嘴唇微微蠕动,正想说几句鼓励的话来安慰这位年轻的战士。然而,就在这时,仓库的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三名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气势汹汹地闯入了仓库。看着后脑勺飘着四片“屁帘”,神色惊愕的日本兵,门口的医务兵手里一惊,碘酒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显然,门里门外的双方都感到意外。日本兵没想到这仓库里竟然藏匿了这么多的伤兵,而伤病员们也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快就打到了西城仓库。

“按照国际红十字会公约…”师部医疗队的军官正欲上前交涉,然而为首的鬼子兵却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王八盒子,对准军官就是一枪。其余两名鬼子也跟着“啪啪”地朝着人群胡乱射击。仓库里顿时乱成一片,门口的几名伤兵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几名还能动弹的士兵,他们操起手中的拐杖、捡起地上的砖块,怒吼着:“弟兄们,今天怕是活不成了,咱们跟小鬼子拼了!”

在这危急关头,李丹青和彭江北迅速反应,掏出手枪趁乱打死了门口的三个鬼子。然而,此时屋外的一队鬼子兵听到仓库内的枪声,开始叫喊着往里冲。李丹青随即拉响了手榴弹往门口扔去,暂时震慑住了门外的日本兵。

“能走的,快跟着我撤。”李丹青大喊一声,随即转身去搀扶重伤的秦耀武。他也不能眼睁睁的把部下扔在这里等死。

然而,秦耀武却推开了李丹青的手,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哀伤,坚定地说:“李营长,给我颗手榴弹吧。我这伤走不了,我掩护你们……”

“废什么话!”李丹青厉声打断他,眉眼里不容置疑,“江北,背他一起走!”

“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秦耀武流着泪拼命甩开彭江北的拉扯,同时从腰间迅猛地拔出一把军刺,紧紧地抵住自己的喉咙。他的声音带着决绝与急迫:“快走,营长!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人,你能救得了几个?再不走,我们谁都走不了!”

旁边,一个拖着残腿的士兵也挣扎着向李丹青爬来,“对,李营长,你赶紧走。给我留颗手榴弹,老子今天就算死,也要拉两个日本人垫背!”

“兄弟们,对不住了……”李丹青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奈,只得对着这些英勇的士兵,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然而,当他转过身去,却忍不住擦拭着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

此时,门外已是枪声大作。彭江北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几颗手榴弹递给了伤兵们,然后迅速拉上李丹青和十几个还能走动的士兵,从被炸毁的围墙缺口中逃了出去。

正门外围堵的日本兵,被扔出的手榴弹炸死三四个后,也不敢硬冲。他们掏出两颗手雷在钢盔上一碰,狠狠地朝仓库里扔去。仓库里人多,两颗手雷又炸死了一片伤兵。

仓库里已是烟雾弥漫,秦耀武拖着伤腿,艰难的爬到仓库中央。他高举着手榴弹,大声喊道:“川军弟兄们,想回四川的,我们一块上路。”他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充满了悲壮与激昂。

就在此时,鬼子已经冲破了大门,他们端着机枪,朝着人群疯狂地扫射。眼看着伤员们成片倒下,秦耀武神色怅然悲壮,毅然拉响了手榴弹,“回四川了……”

随着几声巨响,300多名伤兵和十余个鬼子一起被埋在了倒塌的仓库里。

李丹青和彭江北带着十来个伤兵已逃出仓库,远远的听见仓库处传来了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们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原本巍峨的仓库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倒塌的废墟里升腾起滚滚浓烟。

仓库里三百多伤兵就这样自杀了!面对日寇,面对绝境,他们没有一人投降,没有一人被俘。他们用最悲壮的方式,诠释了川人的誓死不屈!诠释了华夏民族永不能被征服的灵魂!

李丹青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两行清泪不自觉地再次滑落下来,“耀武兄弟,川军弟兄们,你们走好……”他喃喃自语,喉头滚动着向逝去的战友告别。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日军在占领仓库后也停止了进攻。但城中枪声零零落落,不时还有散落的士兵被日军从街巷里搜捕出来。李丹青路过一个路口时,甚至亲眼看见五六个川军弟兄浑身是血,被日军押解到一处断墙边,做了练习刺杀的靶子。

由于身后还跟了十来个伤兵,李丹青不敢大意,只得找了一处空置的房屋暂时躲藏起来。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才带着一行人摸出巷子,寻找赵炳和的部队。

夜色中,吴双霖也正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赶往仓库。他也听见了刚才仓库那边传来的剧烈爆炸声,但心里仍是存留着一丝侥幸,心想着300多人总得还有几个幸存的吧。

藤县县城里早断了电,城里漆黑一片,枪炮声停了后,四周便如同鬼城一般死寂。

吴双霖贴着街边门面,躬着身子小心的向前挪动着步子,这里已是交战区,他们不得不屏息凝神,生怕被日军发现。突然,一只从黑暗中窜出的野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吓了吴双霖一个哆嗦。

“妈的,鬼叫个啥!”吴双霖暗骂一声,不想脑袋上却被一个硬物抵住。

“你是谁?”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吴双霖的心跳瞬间加速。不过听那人说的是中国话,他也总算稍稍心安。

“我是728团的吴双霖。”他回答道。

“吴营长,我是李丹青,赵团长在哪里?”那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也让吴双霖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李丹青向吴双霖详细叙述了仓库失守的情况。吴双霖听后默然,知道此刻再去仓库已没有任何意义。他决定带领身后的十几名伤兵迅速撤离,返回城西的城隍庙。途中,两人交谈起战况,得知王铭章和秦守义都已战死,鬼子已经占了大半个藤县,仅剩西城和南城一部分区域仍在坚守。李丹青闻言,眉头紧锁,形势比他预想中还要严峻。

赵炳和麾下还有三百残兵,城隍庙方圆200米内还牢牢控制在他的手里。王铭章让他们守着西门,尽管今日城里打了一天,但鬼子却没有攻打西城,他们也算偷闲了一日。

报过庙门的守卫,几人踏入了这片属于神灵的净土。士兵们横七竖八的躺在门前的院坝中,他们神色疲乏,稍有丝毫响动就能让他们坐卧不安、神经绷直。

再往前走,庙宇中正坐着一尊城隍爷的神像。只见他手持符节,面露微笑,黒髯飘飘,可是他饱食这藤县的烟火,却睁眼不见这人间的血腥与杀戮。

后院里,赵炳和的身影显得疲惫而孤独。他的双眼通红,显然又是一夜未眠,身心都已达到了极限。但当他看到李丹青进来时,眼角还是挤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丹青,你这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关心和庆幸。刚才仓库方向的爆炸声让他心惊肉跳,他甚至还以为这臭小子没了,背着身悄悄抹了把眼泪。

“团长,300多伤兵……都没了……”吴双霖神色悲怆,“小鬼子连伤兵和俘虏都不放过……”说到此处,他一时声音哽咽,语出无声。

屋子里瞬间一片寂然,其实刚才仓库那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大家都已经猜到了结果。现在的沉默既是为了逝者哀痛,更是与自己命运做了最后道别。生命中那些不能忘记的人,那些幸福美好的瞬间,或许就在明天,一切都将成为永远的回忆。

人生短暂,生命可贵,谁不想活命,谁家没有妻儿老母。可是凶残的鬼子竟然连伤兵俘虏都不放过,既然没有活命的希望,索性就拼他个轰轰烈烈,死了也是铮铮的汉子。

王参谋刚才眼里还有一丝生机,可此刻也是紧咬牙关,脸上写满了决绝,“团长,你说怎么打,咱们728团就在这城隍庙和鬼子一决高下!就是死,老子也要崩掉他两颗门牙!”

“好,咱们干。”

“死就死﹗能死在战场上,也比一身屎尿老死在床上强。”

屋子里十来个军官一脸悲愤,手里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728团如今数得上数儿的营连军官都在这里,四个营长中已经战死两个,只剩李丹青和吴双霖。各级连排长大都在费城阵地上战死,李丹青的四营里,只有一连连长陆超群幸存,李显福死在费城,刁桂明还在藤县城外就失了踪,生死不明。

吴双霖刚才那几句本想打个头,然后建议今晚趁夜从城西突围,可是屋子里的汉子却会错意,一致叫嚷着死战到底。在这种氛围下,他也不好再行开口。

“打仗就得死人,当兵吃粮,咱们就是挨枪子的命儿,有啥怕的,谁还能活一辈子不成。”赵炳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从下午的枪声来看,南城和西城应该还在咱们手里。破城当天,王铭章讲到汤恩伯的二十集团军正赶来增援,李宗仁长官命令我们务必坚守藤县三天。从3月15算起,今天才第二天,虽然王铭章师长已经战死,但122师的任务尚未完成。所以,728团还不能撤退,哪怕全军覆没,也要守到明天。”

李丹青一脸愁容,浇灭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哎,救援就别指望了。我在卫生队里就听说了,汤恩伯的二十集团军驻扎在河南商丘一带,从商丘到徐州,再从徐州到藤县,300多里路程,再加上部队集结准备的时间,没有五六天是赶不到藤县的。鬼子会轻易让我们等到增援吗?藤县大半已落入敌手,明天他们肯定会发起更猛烈的总攻。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熬过这最后一天吧。”

“是啊,明天这一仗肯定会异常艰巨!”赵炳和皱眉说道。

“四个团也只能顶上一天,我们这区区三百人,别说坚守一天,恐怕一个小时都是个大问题。”吴双霖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李丹青眼神坚定,沉声说道:“明日之战,我们这三百人绝不能扎堆。如果聚在一起,小鬼子正好包了饺子。打巷战就得散着打,十人一组,由军官带头,在西城各处散开。鬼子就是一个点一个点拔,也要拔上一阵。”

“嗯,我同意。”王参谋捡起了地上一截烟锅巴,点了火放在嘴里猛地吸了一口,“不过,现在战士们手里可没有了多少子弹,粮食也只够撑到后天……”

“王参谋,子弹没了,咱们就拼刺刀,粮食等活过了明天再说……”赵炳和一把将王参谋嘴角的烟屁股取下,放在嘴里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拿了瓦块在地上画了城隍庙附近的街区,“好,就这么定了。待会我就把任务分配下去,十人一组沿西城铺开。各队以班排长带队,各自占领路口、堂所、库房等有利地形,互为依托,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点。如果我们能撑到明天晚上,就在这城隍庙汇合。”

一轮新月静静挂在树梢,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小院子。赵炳和、李丹青和彭江北三人围坐,而其他人早已沉浸在梦乡之中。

没人的时候,赵炳和也不用硬撑着人前他那团长威严的架子,只见他摘下军帽,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凝重地望着那弯弯的月牙儿,口中喃喃自语:“哎……真的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再看到这如此美丽的月亮?”

李丹青深知他心中的忧虑,轻声安慰道:“炳和叔,别担心,明天、后天,大后天,月亮都会依旧升起的。”

赵炳和苦笑道:“丹青,若不是你,我或许还在灵隐寺做我的大和尚。”

李丹青轻轻一笑,回应道:“炳和叔,若不是你,我可能也在北平城里做我的平头老百姓。”

两人的目光在月光下交汇,都带着深深的感慨。赵炳和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和一把金锁,声音略显低沉,“丹青,叔有个事想拜托你。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的妻子和儿子。”

李丹青看着眼前的书信和金锁,心中五味杂陈。他转过头,拒绝道:“叔,你不是说你命硬吗?有空自己拿去,我可不转。”

赵炳和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哎……明天这一仗凶多吉少,你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满城的川军弟兄,现在只剩你我。明天,也许明天我也要战死在这藤县。我知道弟兄们可能要怨我,但身为团长,我只能执行上级的命令……”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李丹青打断了他,“明早我哪儿都不去,就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你给我那队人重新安排个队长。”

赵炳和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又是何必呢?王铭章将军都免不了战死沙场,生死有命,各安天命吧。”

李丹青却瞪圆了眼睛,固执地说道:“老子命里要活到108岁!只要我死不了,你就别想死。”

看着李丹青那倔蛋子脾气犯了,赵炳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将书信重新收回内衣口袋,“我现在真后悔把你叫回四川。丹青,你别怪我。”

李丹青此时换了副调笑的嘴脸,往赵炳和身边靠了靠,没正形的说道:“你说什么啦?炳和叔,给你说个事。”

看着李丹青满脸坏笑,赵炳和不觉绷起了面容,警惕地说道:“你小子又冒了坏水,可别找老子要枪要人啦,我都快成光杆司令啦。”

“嘿嘿,叔,你想多了。”李丹青笑着说道,“既然咱叔侄俩过了今天就可能没有明天了,我不妨告诉你实话。要是不回四川投奔你,此时我可能正在东北钻老林子呢。彭江北是我从东北带来的,他全家都被日本人杀了。要是不回四川,我肯定和江北一起参加抗日义勇军,杀鬼子了。”

“你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赵炳和满脸诧异,“你不是说你在北平安了家,生了娃吗?”

提起孩子,李丹青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叔,这事我没骗你。我在北平朝阳门还有个四通院的大宅子。高宅大屋马头墙,飞檐方柱四方梁,那叫一个气派,比咱中州老家不知阔气多少。我家于敏都岁半了,圆嘟嘟的像个瓷娃娃。来四川的时候,于慧又怀上了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我本来打算等四川这边安定下来后,就接她们母女过来。可如今北平已经沦陷,也不知道她们母女现在身在何处?”

彭江北一直侧躺在李丹青身边,这小子没有睡,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道:“丹青哥,你就放心吧。于航哥和于东哥会照顾她们母女的。你如果还是不放心,等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就去北平找她们。”

“好,丹青。”赵炳和接口道,“如果过了明天我们都还活着,我就给你放两天假,你去北平把她们母女接回来,我还没见过你女儿呢。你在北平成了家,叔也不知道。我这个当叔公的,怎么也得给侄孙女包个大红包。”

“哎,等过了明天再说吧。”李丹青一声叹息,捡起身边的石子无聊的砸向墙角,眼光一闪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件大事,“江北,你去把城隍爷供桌上的纸钱拿点过来。”

“干什么?”赵炳和和彭江北异口同声地问道。

“给我爹娘,给薛柔,还给我自己烧点……”李丹青只等彭江北拿过黄纸,就从兜里掏出火柴划了点燃,嘴里喃喃道。

“你又没死,给自己烧啥?”彭江北咧嘴笑道。

“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丹青回答道,“等明天我们过去了那边,兴许这些纸钱就刚好能派上用场。”

“对对对,我也来烧两张,免得过去做了穷鬼投胎。”彭江北也拿起黄纸,点燃后放在火堆中。

“那我还要多烧点儿,再怎么也得置上几亩田地……”赵炳和也感叹道。

三人就这么围坐在火堆旁,默默地烧着纸钱,跳跃的火苗映射在他们各自心事重重的脸上。

……

天边微微露出了鱼肚白,一声雄壮的鸡鸣打破了晨曦的宁静。李丹青正觉奇怪,仗打成这样,城里居然还有公鸡啼晓。然而,鸡鸣之声未落,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后,那骄傲的鸣叫戛然而止,不晓得是进了哪个贼汉子的五脏庙。

赵炳和起身整了整衣装,战士们也陆陆续续在院子里集合。方案昨天便已定下,赵炳和神色肃穆地看着一支支小分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默默地走出院子。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消失在门口,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深深刻在心头。这一张张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年轻的面孔,在今天之后,或许再也无法相见,这一刻的离别,或许就是永别。

各小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作战位置后,李丹青和彭江北紧随赵炳和身旁,他们选择了城隍庙作为最后的坚守之地。街道对面的两户人家,分别由二营一连三班班长史豪生和四营一连连长陆超群带了十多人驻守。估计鬼子要是攻到城隍庙,728团也没有几个活人了。

城隍庙是一座单独的院子,大门进来是个院坝,左右两侧矗立着两尊石雕。由于年代久远,石雕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李丹青也说不上是哪尊大神。大殿内供着城隍爷,大殿后还有个小院。院中有一间正屋和两间厢房,墙角套着厨房,门外还有一口水井。厨房里挖了个藏红薯的地窖,不过地窖里的东西都被拿走了,盖了木板空置着。看样子这里在鬼子包围县城前住了人,厢房里还有些日常的起居用品。

驻守城隍庙的士兵都是警卫连里身手最好的战士,小队加上赵炳和、李丹青和彭江北一共十四人。李丹青查看过地形,便让赵炳和领着六名战士留守在后院,自己和彭江北则带了五人守着前院。

彭江北在院门边挂上一颗诡雷。院坝里有一棵大槐树和两尊石雕,除此再无隐蔽之处,几人只有退到大殿里布防。

大殿修得很高,房梁距着地面足有五六米,抵得上一栋二层小楼。李丹青本想爬上去一探究竟,不料左臂枪伤处胀痛得使不上劲,只能叫彭江北顺着圆木柱子爬上房梁。

彭江北站在房梁上,透过大门顶端的木格子,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大街和对面两栋房子的情况,这里无疑是一处极佳的观察和射击点。李丹青当即决定,让彭江北和另一名枪法精准的战士分别守在房梁两端,严密监视院外的情况。

随后,李丹青又让剩下几人合力把两尊石雕搬到大殿门后,推倒了做为掩体。接着,他们紧紧关闭大门,只留下一人在大殿后门观察后院的情况。李丹青则和剩下的三名战士守在正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不一会儿,西城枪炮声响起,日军开始进攻了。枪声稀稀拉拉的,打一阵停一阵,鬼子的推进速度不快,好半天都还在西城外围。

李丹青心中不禁暗暗发笑,看来昨天说好的战术起效了,那些鬼子被耍得晕头转向。昨天赵炳和布置完任务,李丹青又给士兵们强调了战术要领:今天的战斗,各小组各自为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不要固守一点,更不能被鬼子包围。各小组不以歼敌为目的,尽量拖延,务求自保。三十来个战斗小组也严格的执行了他的战术,他们在这栋房屋里放了两枪,又翻过墙头迅速的躲闪到其他屋子,一次次让敌人扑了空。

日军虽然带着坦克和机枪,但在这狭窄的街巷中,他们火力再猛也使不上劲。时至午时,日军不过往前推进了四五百米,而且即便是刚刚搜查扫荡过的区域,他们一走,枪声又再次响起。

日军指挥官暴跳如雷,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部队撤出西城,然后抬出大炮,对着西城又是一通狂轰乱炸。城隍庙也中了两发炮弹,一处将院坝中炸了个大坑,另一处落在后院厢房里,炸死了两名士兵。对面史豪生藏身的一栋民房被炸后燃起了大火,他们被迫转移,伤亡不详。

西城区的房屋在炮火的摧残下变得残破不堪,有的地方连着烧了一片,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剩下。728团的士兵没了藏身之地,只能硬着头皮和小鬼子的机枪坦克正面硬杠。结果不言而喻,他们根本无法抵挡日军的猛攻。鬼子很快就推进到了城隍庙一带,枪声也越来越近,李丹青几乎可以听见鬼子坦克的轰鸣声。

城隍庙旁隔着一条街就是西门的城墙,李丹青他们几乎再也没有退守之地,日军打到这里,西城就到了头。

“小鬼子来了。”彭江北伏在房梁上,小声而急切地呼喊着,“有辆坦克,后面跟了几百个鬼子兵。”

李丹青通过门缝注视着院外的动静,他身旁的一名士兵有些紧张,端着步枪,一手不停的抹着鬓角的汗水。

彭江北在高处看得真切,小鬼子团团围在陆超群驻守的房屋前。两人上前踹开房门,进屋后便传来两声枪响,两个进屋的鬼子应声倒地。

后续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吓得纷纷后退。那辆坦克调转炮口,对着房屋就是一炮。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房屋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这时,二楼的窗户猛然打开,陆超群和另一个士兵靠着窗沿,“砰砰”两枪又收拾了楼下的两个鬼子。

街上的鬼子被彻底激怒,他们拉响手雷,扔向窗户。然而,这时窗户却被一把关上,手雷被窗户一挡,弹回街上,反而炸死了几名鬼子。

“打得好,小鬼子真是蠢到家了。”彭江北在房梁上忍不住叫好。

李丹青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只得嘱咐道:“江北,你盯紧点,要是陆超群顶不住了,你就开枪把鬼子引过来。”

“明白!”彭江北高声回应,眼神紧紧的盯着外面的战况。

鬼子被炸后,全举了枪瞄向二楼窗户,这时一楼的窟窿和大门处却突然冒出五六把长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小鬼子就是一排连射,转瞬又撂倒了几个鬼子。这下可把小鬼子惹急了,坦克里的机枪大炮和街上的鬼子接连开火,密集的火力几乎将房子打成筛子。鬼子军官一声令下,四五个鬼子接连向房内投掷了数颗手雷,整个房屋在爆炸中摇摇欲坠,屋内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时,彭江北的目光锁定了那个指挥的鬼子军官。他稳稳地瞄准,“砰”的一声枪响,军官应声倒下。鬼子们惊愕之间还没回过神来,彭江北又连续两枪,两名鬼子应声毙命。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鬼子们惊慌失措,他们急忙调转枪口,叽里呱啦地大喊着:“后面有人,后面有人!”

坦克也怒吼着调转炮口,对准了城隍庙。一炮轰出,主殿的一角瞬间被掀翻,躲在房梁另一侧的士兵被气浪震飞,狠狠地摔在地上,生死未卜。

“江北,快下来!”李丹青双手护头,狼狈地躲避着不断掉落的泥灰和瓦块,嘴里焦急地大喊。

彭江北冷静地瞄准近处的一个鬼子,再次扣动扳机,然后才迅速跳下房梁。他的前脚刚落地,坦克又一发炮弹击中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把墙面炸开了一个大窟窿,直见天日。

屋里一名士兵不幸被震落的瓦块砸中,脑袋冒了烟,鲜血直流。

“他妈的,得把坦克炸了,不然只有等着挨炸。”李丹青愤怒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完向旁边士兵要来四颗手榴弹,并让彭江北解了绑腿,将它们紧紧绑在一起。

彭江北拽着那捆手榴弹,“丹青哥,你受伤了,不利索,还是我去吧。”

李丹青点头应道:“好,我掩护你。”

就在此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小鬼子,爷爷在这里。”紧接着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直接把坦克炮塔都卸了下来。

李丹青听出那是陆超群的声音。他赶紧跑到院门边,凑近门缝向外看去,只见街上被炸了个大坑,那坦克已被炸毁,周边的鬼子也倒了一片。然而,陆超群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坦克残骸上耷拉的炮管还在冒着缕缕黑烟。

李丹青心中一紧,却来不及过多悲伤。剩余的小鬼子已经开始清理对面的房屋,几声零星的枪响过后,他们开始向城隍庙聚拢。李丹青迅速退回到主殿,趴在地上,将枪口稳稳地对准大门。

这时,几颗冒着白烟的手雷越过围墙,“咚咚”的落在院子里。

“趴下!”李丹青双手抱头,话音未落,手雷就在院子中炸开。不过,他们几人都趴在地上,除了耳朵嗡嗡作响,这次爆炸并未造成任何伤害。

一个鬼子一脚踢开房门,只见门栓上一颗冒烟的手榴弹落在地上,还不等他转身,那鬼子就跟着大门一起被炸飞。

“嘿嘿,小鬼子,也让你们尝尝挨炸的滋味!”彭江北此时又爬上了房梁,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诡雷成功炸响,心中不由得一阵快意。

他们手里还有一挺轻机枪。李丹青几人伏在石像身后,枪管从石像边缘悄悄伸出,漆黑的枪口紧紧锁定院子中被爆破震开的大门。

一个鬼子探头在门侧瞄了一眼,又急忙缩回了脑袋。李丹青示意几人趴下躲好,并未理会。

鬼子并未察觉到院子中的杀机,十来个鬼子端了枪就直接冲进了院子。不过,他们看见大殿门口诡异地躺了两尊石像,枪口一直戒备的瞄着石像。

彭江北瞥见李丹青在他身下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他靠着木柱挪出半个身位,操起长枪就击毙了一名领头的日本兵。鬼子们听见枪声,迅速抬枪向着房梁上乱射。

“开火!”李丹青一声怒吼。

趁着彭江北吸引了鬼子注意,石像后的战士们一起探头,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火舌,一瞬间的闪光与轰鸣,大门处的鬼子们纷纷倒地。而那些还未踏入大门的鬼子,被吓得迅速躲到了大门两侧。

“跑!”李丹青一跃而起,大声呼喊,拉着刚从房梁上跃下的彭江北,疾速躲到了“城隍爷”后面。其他三名战士也紧随其后,他们背靠背,枪口对外,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果不出所料,院门距离主殿不过二十米,院门外的鬼子吃了亏后,已然锁定了李丹青他们的藏身之处。几颗手雷从院门外扔到主殿门口,把主殿的四扇木门都给炸飞了数米,碎片四溅。

幸运的是,四散的弹片被“城隍爷”挡了去。李丹青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仍不忘对着“城隍爷”虔诚一拜,嘴里祈祷着:“城隍老爷,今天让你老挨炸了,改天给你烧柱高香,要怪你就怪小鬼子吧。”

手雷炸响后,小鬼子借着烟雾又冲了进来。李丹青与战友们藏在“城隍爷”雕像两侧,一有机会便探出头来,用火力压制敌人。可是,每当冲进大门的小鬼子倒下,都会有新的敌人补上,战斗异常惨烈。

最后,小鬼子的两挺轻机枪也架在院门处,一梭子弹打来,城隍爷供台上的香火、神龛在弹雨中化为碎片,右侧的机枪手和另一名士兵也在这波攻击中英勇牺牲。

鬼子的机枪一直没停火,剩下几人躲在“城隍爷”身后,感觉“城隍爷”的泥塑金身都快被子弹击穿。在这危急关头,李丹青掏出一颗手榴弹,示意彭江北在另一侧掩护,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二人盘算着弹点,只等一挺机枪换弹夹的空档,彭江北果断的冒头开了两枪吸引火力。李丹青则趁机拉响手榴弹,飞身扑向大门,将这颗致命的手榴弹扔向了院门处的机枪阵地。

随着一声巨响,院门处的机枪被成功摧毁。然而,在手榴弹脱手的瞬间,李丹青却瞥见了靠在主殿大门两侧,正蓄势待发的日本兵。

敌人已经冲进了院子,主殿的防线已然失守。李丹青原地打了几个滚,躲到了“城隍爷”身后,带领着彭江北和剩余的两名士兵,主动撤出了主殿。

几人刚跨进后院,只听身后传来两声巨响,巨大的气浪如同猛兽般袭来,直接将李丹青和彭江北二人震飞。而他们身后的两名士兵,当场就被弹片撕得粉碎。

当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一阵剧痛传遍全身。然而,紧随而至的几个小鬼子已经端着枪近在咫尺。幸运的是,赵炳和以及后院的士兵们及时开火,乱枪将这些小鬼子击毙。

李丹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力地摔了下去。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右腿已经血肉模糊,两块弹片深深地插在大腿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裤腿。彭江北见状,急忙连拖带拽地将他拉进了正屋。

此时,赵炳和拉响了一颗手雷,奋力扔向主殿。一声爆炸后,主殿的鬼子被炸得七零八落。由于不清楚后院的地形和火力分布,鬼子们一时也不敢贸然冲锋。

李丹青被拖进屋后,赵炳和一脸关切地蹲伏在他身边。他急忙从自己内衫里撕下一块布条,着急忙乱的为李丹青包扎伤口。

李丹青此时意识清醒,摇了摇头拉着赵炳和说道:“叔,院子守不住了,你带人翻墙跑吧,我掩护你们。”

赵炳和与李丹青情同父子,此刻看着他大腿处的鲜血汩汩往外冒,心如刀绞。他泪流满面地说道:“丹青,记得昨晚叔给你说的话吗?叔都四十好几了,这辈子够了,也值了。”

“叔,你说什么啦?”李丹青由于失血过多,说话都有些费力,“快走,江北也跟你走,给我留一颗手榴弹……”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觉得颈边着了一记重拳,接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团长,你……”彭江北惊愕地看着赵炳和。

“丹青,对不住了,叔不能让你死我前面。”赵炳和满脸慈爱地拂过李丹青年轻的脸庞,“江北,我把丹青交给你,你要让他活着。”

彭江北此刻明白了赵炳和的用意,他含着泪狠命地点了点头,“团长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丹青哥。”

赵炳和毅然拉响了一颗手雷,借着爆炸的烟雾,他迅速抱起虚弱的李丹青,闪身跑到了厨房。那里有处隐秘的地窖,正好足够二人藏身。

“你们就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赵炳和的语气坚定而急促,他紧紧地盯着彭江北的眼睛,“江北,丹青就交给你了。三天后,如果外面安全了,你们再出来。”

彭江北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噙着泪水。他明白,团长这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和李丹青。

随着最后一块木板盖上,地窖里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些砖头和杂物纷纷倒落在木板上,那木板缝上唯一的一丝光亮也被覆盖。

院子的枪声爆炸声持续了好一阵。每一声枪响,每一声爆炸,都让彭江北的心跳加速,他只感觉嗓子眼儿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揪扯住,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然后,突然之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比刚才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

隔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声更为剧烈的爆炸。彭江北感觉大地似乎都在颤抖,头顶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砖瓦掉落的声音。

再后来,就没了声音。一切都沉静下来,黑暗笼罩了一切。全世界好像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彭江北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在眼角滑落,心里祈祷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