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峰上多了几十处坟茔,按着老祖宗的意思,忠骨埋青山,也不必劳神将遗体运回赵家庄,就在破虏寨,就在太白之巅,让他们的英灵守护着这片土地,让后人铭记国仇家恨。
英烈入葬之时,天地黯然失色,烈烈的北风呼啸,乡民们成排肃立,任由疾风裹挟着衣裙翻飞摆动。
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现场没有一人哭泣。八十六具遗骸,八十六声枪响,这是赵家庄人与亲人的告别,是他们对英灵的敬仰,是他们战斗到底的决心。
朴安叔神色苍凉而悲悯,扔了拐杖扑通一声跪于墓穴之前,捧了一抔黄土洒向烈士的遗体,“呜呼……壮志抛头驱倭奴、豪情浴血斗鬼神,我赵家庄男儿无愧天地!无愧祖宗!君成白骨但名留史册,世人缅怀、族谱列位、丰碑永存……”
安葬了烈士,撤离之事便提上了议程。虽然李丹青已和老祖宗、朴安叔通了气,但是大多乡民还不知情。回到山寨之中,趁了村民都在,李丹青便召集众人讲出了当前的打算。
在一片议论声中,李丹青向乡亲们公布了接下来的安排。他深知,小鬼子不会轻易罢休,必定会疯狂的反扑报复,为了乡亲们的安全,所有人必须撤离破虏寨。
为此,李丹青给了乡亲们几条建议,对于那些愿意回到赵家庄的,他表示尊重。而对于那些来自罗店乡的乡亲们,他们可以选择留在万宝村或破虏寨,也可以选择寻找新的安身之处。
此外,李丹青也透露,破虏军将进行暂时性的转移。对于寨中的乡民,他们可以选择随军一同行动,也可以选择留守。
为了确保乡亲们的生活需求,李丹青承诺会将破虏寨和万宝村的粮食、枪支、钱物等资源进行合理的分配,确保大家在一段时间内的吃穿用度。
然而,部分村民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困惑。他们不明白为何在取得胜利后还要选择撤离。几月来努力建设的家园,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吗?
“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大当家让大伙转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在赵家庄和破虏寨接连打了两次胜仗,杀了五百多鬼子伪军,小鬼子肯定恨得咬牙切齿,原田弘叶那小儿恐怕做梦都想灭了破虏寨。孙子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时正是要以进为退,避其锋芒。”朴安叔早和李丹青统一了意见,眼见村民们心有微词,便帮为解释。
李丹青没想到朴安叔脱口还能整两句兵法,嘴角含笑的肯定道,“朴安叔说得很好,灵丘县城还有鬼子一个大队,手里还有大炮,天上还有飞机,并不是我不想守住破虏寨,只是凭我们这点实力是打不过小鬼子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拿乡亲们的生命开玩笑,所以这次我们主动转移,保存实力,就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打鬼子,杀更多的鬼子,也请乡亲们理解。接下来,愿意搬走的就回家收拾衣物,愿意参加破虏军的就到赵七处报名。待会大家可到寨门找杨小翠领取粮食钱物。大家分头准备吧。”
道理浅显易懂,兔子急了还咬人,想那日本人接连吃了亏,回头报复也是常理,舍不得房子田地又如何,总没有小命重要吧?大伙儿想明白了,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陆续走开。
朴安叔和老祖宗正准备离开,李丹青却突然喊住他们,并嘱咐道:“朴安叔和老祖宗回到赵家庄后,一定要派人守好路口,防止小鬼子偷袭。如果小鬼子来了,首先要让乡亲们转移,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破虏军会撤离到常青山一带活动,如果赵家庄有什么急事,可以派人来说一声。”
朴安叔感慨道:“大当家,吾年已逾七十有八,阅历世事繁多,阅人亦无数。但我没想到那东海之倭奴竟如斯之暴虐,也没想到世间还有如大当家这样的仁义之人。我赵氏一族当永世感激铭记大当家的恩德。”说完,他竟然撩起长袍,想要向李丹青行叩拜之礼。
“朴安叔,使不得,使不得……”李丹青慌忙拦住了朴安叔,一位古稀老人的叩拜大礼却是沉重得让他承受不起。
“大当家,感激之情,吾等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着赵家庄的地方,老朽必定竭尽所能。”朴安叔紧紧的抓住李丹青,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谢谢朴安叔的信任和支持。我们破虏军会一直和鬼子战斗下去,直到把鬼子赶出灵丘、赶出中国。”李丹青说道,声音坚定而有力。他知道,他们的任务还很艰巨,但他们却并不孤独,他们有像朴安叔这样的有识之士的支持,有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的拥护,侵略者最终一定会被打败。
“大当家,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们回到赵家庄之后,一定会防着小鬼子。赵家庄随时欢迎破虏寨的义士前来做客。”老祖宗拄着拐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盈盈笑意。
接着,她回头轻轻示意陈淑芝,让她从行李中取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的长匣子。
木匣外观古朴精美,仿佛沉淀千年。它的边缘光滑如玉,匣面雕龙刻凤,每一道线条都清晰流畅,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整个木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当众人打开这个长匣子时,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弓展现在眼前。这把长弓的工艺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弓身是由珍贵的紫杉木制成,经过岁月的洗礼沉淀,它的颜色已变得厚重而极具质感。长弓的把手部分,巧妙地用犀牛角钩制成,犀牛角的天然纹理和坚硬质地使得弓柄不仅手感极佳,而且异常坚韧。长弓的两端,各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龙眼炯炯有神,仿佛在凝视着猎物。弓弦经过改装,换成了更加耐用的精钢丝,紧绷而富有弹性。
李丹青看着这把长弓,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心中按捺不住好奇与喜爱,他急迫的弯弓拉弦,使出全力却不能将弓拉满。松开弓弦后,空气中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久久不绝。这把长弓不仅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天兵利器。其威力和精准度都达到了极致,足以让任何一位弓箭手为之骄傲。
“好弓!好弓呀!”彭江北亦仍不住连声称叹。
老祖宗看着李丹青,微笑着说:“大当家,这把弓名为‘震天弓’,相传唐朝大将薛仁贵曾用此弓大破突厥人,阵前连杀突厥三将,三箭定天山。今天,我想将此弓赠与你,以表达我们赵家庄对你的感激之情。”
李丹青看着老祖宗,心中感动不已。他明白这把弓的价值,也知道老祖宗的用心。然而,他还是有些犹豫地拒绝道:“这把弓太过贵重,我不能接受。”
但老祖宗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她拿起弓箭直接塞到李丹青手中,说道:“大当家,你就收下吧。‘震天弓’在我们手中只是个摆设,但在你手中却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我儿子赵先枳生前最爱这把弓,我现在将它赠送给你,我相信他会感到欣慰的。”
朴安叔也在一旁说道:“大当家,这是天意。你能斩杀巨蛇,现在又得到这把‘震天神弓’,这是上天要你驱除倭寇。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李丹青看着两位长辈如此诚意满满,心中十分感动。他知道这把弓的价值,也明白自己的使命。于是,他决定收下这把长弓,也不辜负老祖宗的一片心意。
破虏寨里人聚人散,半天功夫,山寨里便已走了大半,随着住在破虏寨的老祖宗一行最后下了山,山寨便只剩寥寥数人。
赵家庄人离去之时,李丹青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送钱送粮还送枪,但是破虏寨一战缴获颇丰,只等众人下了山,李丹青让彭江北在后山找了一处隐蔽之地把大部分军火钱粮都挖了坑埋上。
李长贵、肖有三等几个老人不愿撤离,李丹青就留了他们看守山寨。
……
灵丘县四面环山,整体地势西高东低,县城位于中间河谷平原。破虏寨所处太白山为西北屏障,往南便是常青山横亘于灵丘与浑源、阜平之间,虽然两山相隔不过数十里,但是两处地形风貌却是迥然不同。
常青山名曰“常青”,但实则赤水流沙、荒芜不毛,植被远不及太白山丰茂,千沟万壑之中可藏千军万马,属于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去年八路军解放了灵丘县后,115师师部就设立在这里。
破虏寨击退日军后,李丹青昨日便想好了往常青山转移,据他所知这一带地形复杂,有足够的战略空间藏匿和转移。即便是鬼子寻来,他们几十人只要往山沟里一钻,任凭小鬼子有三头六臂也奈他不何。
李丹青第二天带着人马下山时,气势磅礴的破虏军一下又回了原形,凄凄楚楚的就剩下北风寨的几个崽子。不过幸庆的是,罗店乡的二十几人参加了破虏军,这些都是一些单身汉,或是家人被鬼子杀害没了去处,加上原先赵七几人,破虏军也能勉强凑上一个排。
在这三十多人中,有一对年幼的姐弟。弟弟潘金锁,今年十四,姐姐潘金凤,略长一岁,都是罗店乡人。在鬼子血洗罗店乡的那天,两个孩子因为出门走亲戚而幸免于难,可是他们的父母和家人都惨遭鬼子毒手。
潘金锁只比长枪高一头,小鬼头虽然面呈菜色,但是浑身透着股机灵劲。李丹青想到彭江北和杨小翠即将成了一对,自己身边也没个人,于是便留下他在左右做个勤务兵。而潘金凤也正好给杨小翠和赵七的哑巴媳妇搭个伴,三个女人随队照顾着全队人的吃喝拉撒。
全队加上李丹青一共三十六人,但他们的武器配备却是相当精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外加三挺歪把子、一门掷弹筒,这些火力配置甚至可以与一个日军小队相媲美。就连几位女同志都人人配备了一把王八盒子。
原本这次缴获的轻机枪、迫击炮和掷弹筒数量相当丰富,但考虑到实际情况,一挺轻机枪需要配备一个弹药手,携带的子弹也很多,行军打仗不太方便。同时,迫击炮和掷弹筒只有李丹青和彭江北会使用,所以他们也没有携带这么多重型武器。
……
“瓜子花生——糖蛋蛋……”
“剪子,磨剪子呢……”
“针头线脑,胭脂口红呢……”
裹挟着山西味的吆喝声在小巷里回荡,与其他的市井声音交织在一起。街头巷尾,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人们你来我往。
不远处,一家豆腐摊前围满了人。白嫩的豆腐在木板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直把手里的拨浪鼓摇得“砰砰”响,引来了众多小孩围观。货郎的担子里装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和日常用品,每一件都显得那么精致可爱。
城墙根的茶摊上,炉火正旺,水壶冒着热气,茶香四溢。摊主熟练地抓起一把茶叶,放入茶壶中,再用沸水冲泡。那沁人心脾的茶香立刻弥漫在空气中,引得过往的路人纷纷驻足。
于东带着随行的通信员小周从城门而来,今日进城他要与一名安插在皇协军中的内应接头。
于东身穿青布长袍,头戴一顶礼帽,嘴角蓄着一撇小胡须,举手投足间比两年前更加成熟稳重。行至茶摊前,他看了一眼腕表,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便和通信员小周坐在茶摊的一角,低头端起一碗凉粉,听着周围的闲人聊天。
两位身穿长衫的顾客坐在茶摊上,一边享用着美味的豆腐脑,一边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街头巷尾的传闻。
“王瘸子,再加点醋。”其中一人戴着毡帽,吆喝一声便环顾四周,回头神秘地说道,“刘掌柜,你听说了吗?警备团的吴金水纳了一房小妾,小姑娘长得白净水灵,是城里魏家戏班的小女儿。可是那吴金水却是命浅福薄,刚办完喜事又办上丧事啦。”
“怎么啦?”旁边之人举了汤匙停在嘴边,怔怔的问道。
毡帽男瞪大眼睛,“你还不知道呀,前天小鬼子和警备团到赵北乡太白山剿匪,破虏寨的大当家带人把小鬼子狠狠的揍了一顿,鬼子伪军死了好几百,可是了不得。那二狗子吴金水据说被炸得渣都没剩,可惜没把陈麻子这个狗汉奸炸死!”
另一人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毡帽男来了劲儿,瞪了眼珠子说道:“那还有假,前天下午我就在城门口,亲眼看到鬼子狼狈地逃回县城。当时有好些人都看到了,还抬了好多的伤兵。”
茶摊老板王瘸子跛着脚一瘸一拐的走至二人身边,一手递过醋瓶一边凑过身子低声说道:“前天我也看见了,鬼子回城就从我茶摊前过路,出城时一千,回来就剩一半,连那鬼子军官都给打死了。”
“这下可好了,破虏寨的这帮土匪可真是替咱中国人长了脸。”刘掌柜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诶,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茶摊老板王瘸子提醒道。
于东和小周他们这次进城就是专程为了这事而来,昨天听到风声,他们就想进城来确认消息是否属实。自从八路撤出灵丘县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令人振奋的大胜了。即便是路人虚传了战绩,这伙土匪能打垮近千人的鬼子伪军也是实属不易,如果能将这支队伍招纳进八路军那就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于东起身付了茶资,抖了抖长衫,满怀期待地朝黄记布庄走去。
赵老三是警备团里的小班长,他的表弟黄小根在黄记布庄当交通员。交通站需要在皇协军里发展一个内线,黄小根就说服了赵老三暗中给交通站传递情报。
于东掀开布帘走进内屋,黄小根陪着一人已经等在里屋。只见那人秃头露顶、酒糟鼻,吐气间散发出浓重的酒味。他的面色油腻,脸颊上还长了几个明显的脓疮,外形显得有些不堪入目。
虽然两人以前没见过面,但是于东已经猜到了这人正是赵老三。按照组织原则,于东大可不必亲自与内线接头,但是他想要详细了解这次战况和破虏寨的一些情况,所以就破例见了一回赵老三。
黄小根为他们互相介绍后,赵老三起身鞠躬哈腰,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嘿嘿,于县长,多多关照……”
“赵老三,我们这儿不是皇协军,没那么多规矩,坐下说话。”于东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赵老三同志,我们这次让你来,主要是想了解前天破虏寨的战况。你把你知道的都详细的说一下。”
“好……好……”赵老三摸了摸他那标志性的红鼻头,仍是一脸媚笑的说道:“于县长,要说赵家庄和那破虏寨,我们皇协军的兄弟都是佩服呀,听说那破虏寨的大当家有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一根红缨枪耍得出神入化……”
“说正事。”于东轻咳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皱起眉头,觉得赵老三似乎有些不靠谱。
“哦……这事儿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皇军……不,小鬼子一个小队到赵家庄收军粮,不知什么原因和赵家庄的人干上了,后来竟然被那帮泥腿子全灭了。鬼子一气之下便到那赵家庄报复,但赵家庄的人早跑得没影,后来才听说那些人躲进了太白山,和破虏寨的土匪搅在一起。前天一早,小鬼子集合了一个中队,外加陈麻子的警备团,近千人的部队到太白山剿匪。开始还挺顺利的,轻松拿下了山脚下的炮楼和万宝村。但后来攻打山上的破虏寨时,整整打了两天,发动了四五次冲锋都没拿下来。破虏寨的火力很猛,工事也很坚固,除了机枪还有大炮。吴金水的一营就被几炮干掉了一大半。寨里的神枪手枪法太准了,两三百米的距离,一枪就打死了中队长小坂直夫。小坂直夫一死,大家就跟着陈麻子逃回了灵丘县。一个中队一百多人攻打破虏寨,回来只剩41人。陈麻子的警备团一营营长吴金水战死,还死了三个连长,一共阵亡三百多人,轻重伤不计其数。听说破虏寨也就两百多人,大当家叫李丹青,能带着这么点人……”
“等一下。”于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的站起身来,“你说破虏寨大当家叫什么?”
“李丹青呀,我也是听陈麻子说的。据说破虏寨原先叫北风寨,领头的叫震三川,后来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李丹青,一人干掉了震三川,还占了他的北风寨,重新起了个名字叫破虏寨。听士兵们说,这李丹青不仅枪法了得,功夫厉害,而且还会一些旁门巫术,在苍岭斩杀了一条千年蛇精,厉害得很呢。”
时隔多年,于东终于听到了李丹青的消息。根据赵老三的描述,于东几乎可以确定破虏寨的大当家就是自己的姐夫。除了姐夫,别人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打出如此漂亮的大仗。而且破虏寨的名字与自己侄儿的名字相同,这表明姐夫一定已经找到了灵丘县,但却找不到姐姐,所以故意用了破虏寨这个名字来引起自己的注意。
一瞬间,激动的泪水在于东的眼睛里打转。他一直以为姐夫早已在藤县战死,只是不敢在于慧面前提起。现在,他巴不得马上赶回口子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姐姐。
赵老三看着泪流满面的于东,支支吾吾的有些不知所措,“于县长,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于东回过神,抹掉眼泪,尴尬的浅笑一声,“哦……没有,没有,只是眼里进了沙子。赵老三,你做的很好,你说的情况对我们很有用,谢谢你。”
赵老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红鼻头,“于县长……我在皇协军里可没干什么坏事啊,打破虏寨时,我也是朝着天上开枪,将来你可要给我作证呀。”
于东拍了下赵老三的肩膀,“你放心,我们八路军不会忘了你所做的一切,你先回去吧,自己小心。”
送走了赵老三,于东本想直接到破虏寨打探消息,但是回头想了想,还是赶紧到下关乡告诉于慧这个好消息,然后带她一起去破虏寨见姐夫。
在宪兵司令部,原田弘叶脸色铁青,背着手站在桌前。陈麻子、杜占成和其他几个日本军官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屋子里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这次军事行动的惨败让原田弘叶大发雷霆。他原本以为平定太白山的抗日分子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一个小小的破虏寨却让他在阴沟里翻了船,损兵折将不说,更是让大日本皇军威名扫地。
灵丘县城没有太大战略价值,本来修好炮楼后,上峰已经决定调他回大同,只留一个中队守城。原田弘叶也不愿意待在这个没有军功可捞的穷乡僻壤,作为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他梦想着在前线攻城略地,开疆扩土。现在却被一群土匪打败,而且几乎损失了一个中队,估计战损报告上去后,自己也逃脱不了责任。这不仅毁了他的军中前程,更毁了一个军人的荣誉。
他也想过立即集合部队反扑回去,但是抽调出去参与围堵八路军的两个中队还没有回来,剩下的一个中队还要兼顾县城守备和督导修建各处炮楼要塞的任务。虽然前段时间杜占成抓了不少共党抗日分子,八路军115师主力也撤出了灵丘县,但还有零星部队在灵丘和涞源交界山区活动,不得不防。所以,思前想后,原田弘叶还是决定暂且按兵不动。要是再丢了县城,估计自己只有剖腹谢罪。只有等修建好各处炮楼,再回头收拾破虏寨的土匪。
今天,原田弘叶召集鬼子汉奸们开会,就是让杜占成把手下人马撒出去盯紧破虏寨,然后打听一下这个让他吃了大亏的李丹青到底是何方高人。前天听逃回的手下说,破虏寨修有环形工事,寨中的土匪还会使用掷弹筒,他便知道李丹青不是寻常的土匪,再也不敢大意轻敌。
……
阳光透过窗格子,洒在她秀美而又略带忧郁的面容上。只见她眼神专注而又深情,手指捏着针线有节奏地在衣服间穿梭跳动。每一针每一线都是那么细密而严谨,最后用剪刀轻轻的剪掉线头,仿佛手里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段过往的美好岁月。
“快点,快来追我呀……呵呵……”几个小孩在院中玩耍,阵阵清爽欢快的笑声破窗而入,犹如流淌的清泉,犹如林间的小鸟。
“马上就要入冬了,得赶紧给几个孩子做身衣服。”于慧慈爱温润的眼神幽幽地看向睡在身边的破虏,只见他小脸红通通的很是可爱,眉间眼角确实有些像他的父亲。
“我家思北的衣服正好小了,你就拿给破虏穿,破虏这孩子倒是越长越像他爹了。”晓兰和她一起坐在炕上纳鞋底,说完这句话后,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平日在于慧面前,她都不敢提起李丹青,害怕于慧听了伤心。藤县一战都快过了三年,虽然她也不愿相信哥哥就这么战死沙场,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愿相信就不会发生。
眼见于慧怔在那里,泪花在眸间打转,晓兰连忙挽了她手臂,“嫂子,对不住啊。你看我这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舅舅,你来了……”院子外响起于敏欢快而又稚嫩的童声。
“爹爹!”思北举着小手一下扑到于东怀里。
“于敏,快来,舅舅也抱抱。”于东一手抱起思北,一手抱着于敏,笑着说道,“敏儿真乖,你娘在哪里?”
“在屋里啦。”于敏转头指着里屋,微笑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于东来了?”于慧和晓兰听到声音已经下了炕迎出门来。
“姐,晓兰,告诉你们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得到姐夫的消息了。”于东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激动地说道。
于慧瞬间张大了嘴巴,手里的衣物一下掉到地上,惊喜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于东……于东,你说什么?”
“姐,我打听到姐夫的消息了。丹青哥还活着,而且就在灵丘县赵北乡的破虏寨。”于东放下两个孩子,走到她们身边,语气坚定地说道。
“啊……呜呜……”于慧只觉得一种纯粹的惊喜与快乐像一股热流在血管里疾驰。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喉咙仿佛被哽住,发不出声音。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为之沸腾。
最后,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像决堤般汹涌而出。那些眼泪是如此真挚,如此热烈,仿佛要将她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全部倾泻出来。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声由小变大,最后竟如同飞瀑直下、大潮翻涌。哭声畅快而强烈,仿佛要将所有的压抑和苦楚都释放出来。
“哥……总算找到你了。”晓兰看着于慧,也是激动得喜极而泣,起伏的胸口满怀欢愉。
“姐……你哭啥?”于东眼眶红润,上前轻抚着于慧的后背,“现在有了姐夫的消息,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于慧被他提醒,突然起身一手抓着于东,捏着他臂膀生疼,“于东,你快带我去找他!”
“姐,疼,疼呀!”于慧尴尬地放了手,于东接着说道,“也不急这一天半天,这里到赵北乡还有几十里山路。”
“不,我现在就去!”于慧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万一明天他又走了呢?对了,带上破虏,丹青还没见过儿子呢……”
“姐……天快黑了,明天一早我们再去找姐夫。”看着于慧在院子里打转,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于东轻轻地将晓兰拥入怀中,“别担心,你哥活得好好的。”
“快说说你是怎么得知丹青的下落的。”转了两圈,于慧好像又恢复了理智,重新抓住了于东的胳膊。
于东咽了一口口水,“我得知姐夫的消息后,就一路跑着回来给你报信儿,又累又渴,先进屋喝口水,我再慢慢给你讲。”
于慧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一激动,什么都顾不上了。走吧,进屋再说。”
几人进屋后,于东把赵老三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于慧。于慧几乎也可以确定破虏寨的李丹青肯定就是她的男人,李丹青一定是从北平一路寻到灵丘县,又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所以才用儿子的名字给寨子取了名字,又搞出这么大动静,让她们知道他在灵丘县。
这一夜,于慧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眼看着小破虏,满脑子都是李丹青的样子,那深邃的眼神、坚毅的面容,相识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欢笑和泪水,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日……
其实于慧不知道的是,李丹青此时正在天坪乡的一个小村子,与她们相隔不到十里。李丹青当天早上出门时只是告诉队员们要前往常青山转移,然而巧的是,潘金锁和潘金凤两兄妹的外婆家就在常青山山脚的双河口村。每年过年,他们都会跟随母亲回门走亲戚。当得知要去常青山时,潘金锁自告奋勇地担任了向导,并带领队伍在常青山的双河口村落脚。
双河村坐落于山涧,村边两条小溪交汇于此,因此得名。整个村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散落了几十户人家。但与赵家庄的青砖瓦房不同,这里家家户户的房屋都是依着山体斜坡挖掘开凿的土窑洞,窑洞的外墙与山体浑然一体,仿佛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种土窑洞最大的好处就是成本低廉,而且冬暖夏凉,只要挖出黄土,留两个洞口做大门和窗户即可。
队伍是天黑时进的村子,他们沿着村口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前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其他村民。潘金锁的外婆家在村西头的第三家,门前有一棵古老而高大的槐树。这棵槐树因为树干分叉成九支,而被村民们称为“九龙槐”。
潘金锁的外公早已过世,剩下外婆和他两个舅舅住在一起。一个舅舅抬了媳妇,并育有两个孩子,另一个舅舅二十有七了,还是光棍一根,一家六口人挤在三间窑洞里,日子过得穷巴巴的。
潘金锁外婆姓张,李丹青就喊她张大娘。为感激李丹青收留了她的两个外孙,张大娘一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高粱米给大家熬粥。
李丹青环顾四周,窑洞内的景象让他感到心酸。除了黄土墙壁和大炕,窑洞内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物品。墙壁上挂着几件破旧的农具和生活用品,炕上铺着几张草席,没有多余的家具或装饰。
这年头谁家日子也不好过,恐怕吃了人家这点唯一的口粮,就得让他们饿肚子了,还不等李丹青开口,彭江北就让队员们把自己的干粮袋拿出接济了他们家一些小米。
张大娘给李丹青他们空出了两间窑洞,供他们休息。队员们除了身上穿的不是日军军装,个个都打了背包,背包里军毯、雨衣等都是原装日军标配,所以吃的、盖的什么都不操心,只要有个屋子遮风挡雨就行。
……
第二日天不亮,于慧就叫醒了于东,出门往赵北乡寻找李丹青。晓兰虽然也想去,但二人留了她在家照看几个孩子。
中午时分,于慧、于东一路问路从狸子沟来到了破虏寨山脚。几天前大战的痕迹随处可见,山脚的炮楼坍塌了一半,于东正要走进去查看一番,两个手持三八大盖的村民从炮楼里跳了出来,直把二人下了一愣。
“站住,什么人,你们要到哪儿去。”
“两位大哥,请问这里是不是破虏寨?”于东连忙将于慧护在身后。
两个汉子是万宝村留守的村民,他们按李丹青的嘱咐,还留有岗哨,一旦发现鬼子,就鸣枪示警。
二人早见于东两人从狸子沟过来,一男一女看着也不像坏人,于是回道,“这里是破虏寨,你们是过路的?”
于东见对方没有恶意,也便笑着放松了警惕,“我想跟你们打听个人,不知你们大当家李丹青在不在呀?”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大当家的名字?”二人听于东直呼其名,立马有些警觉,重新端起了枪问道。
于东心中惊喜不已,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姐夫,也就实言相告,“不满二位大哥,我是李丹青的妹夫,这位是你们大当家的媳妇。”
二人早注意到一旁的于慧生的端庄美丽,不像是一般农妇,再说天下哪有女人乱说自己是别人媳妇的,便相信了八分,不过还是多问里一句:“你说是我们大当家的媳妇,你可有什么凭证?”
于慧早有准备,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当年和李丹青的合影,“二位大哥,你看这照片上是不是你们大当家。”
二人看过照片,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嘿嘿,没想到大当家穿了西装还挺好看的。”
兄妹俩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于慧更是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马上就上山找到李丹青。
村民确定过身份,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黑乎乎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嫂子,你们来的可不巧,大当家说是怕小鬼子报复,昨天刚带着破虏军转移了。”
“那你们知道他们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吗?”于慧抢着问道。
“具体可不清楚,你们可以上山问一下李长贵,他也许知道一些情况。”一个村民说道。
随后,站岗的村民带着于慧二人上了破虏寨。李长贵正在烧火做饭,听村民介绍了来人身份,他便热情的沏了茶水接待两人。
于慧问起大当家去处,李长贵也不清楚。队伍转移属于军事机密,李丹青没和底下人细说,就连破虏军也是出发后才清楚目的地。
看着二人一脸遗憾失落,一同的肖有三提醒姐弟俩可能赵家庄的老祖宗和朴安叔知情,建议他们到赵家庄问询。
接着李长贵还带了他俩去看大当家在寨中住的房间。打开门,房里一切都是那么朴素而清新。于慧坐在床边,手摸着自家男人前几日刚刚睡过的枕头,熟悉的味道里还有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
李长贵看出了于慧眼神里的疑问,又用他讲了无数次的段子解释了一遍,“前段日子大当家打了一条苍岭的千年蛇妖,自己也受了伤,不过差不多都好利索了。”
“蛇妖?”于东愣了神,他这个无神论者可不相信这些说辞。
看出于东眉毛微翘、有些不信,李长贵便跑到厨房把自己保留的蛇骨,还有用酒泡好的蛇头给二人展示一番。
于慧看见酒坛子里簸箕大小的蛇头急退两步,脸色煞白吓得不轻,于东也是直吐舌头惊呼道,“这世上可真是没有姐夫干不了的事儿!”
二人给李长贵留下自己的地址,便马不停蹄的下山到赵家庄打听消息。
……
赵家庄已经烧成灰烬,远望去庄子里黑乎乎的一片。赵家庄人临时在打谷场搭着草棚,石桥边堆满了修造用的石头、木料,家家户户都忙着修房盖瓦、重建家园。
于东还没进村就遇到了破虏寨山脚同样的遭遇,被背枪的村民拦在路口。待村民问明身份,听他们说认识李丹青,就直接把他们二人带到打谷场。
赵月茹这两天茶不思饭不想,一直闷闷不乐,懒懒的睡在草棚子里也不起来,老祖宗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坐在孙女身边不断的开导。
“老祖宗,朴安叔,有两个人说他们认识大当家,想找你们打听大当家的去向。”带路的人走进打谷场就大声喊道。
朴安叔不在,老祖宗从草棚子里出来,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赵月茹在被窝里听说与李丹青有关,心里虽然生着气,发誓与此人再无任何关联,但还是忍不住起床跟了出去。
当赵月茹和于慧二目相望的时候,彼此惊叹于对方的美貌,凭着女人的直觉又好像如有灵犀一般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特别是赵月茹,望着眼前这个美丽而优雅的女子,眼里有些莫名的酸楚、失落……
“二位是?”老祖宗笑吟吟的问道。
于慧从赵月茹脸上收回目光,微微鞠躬,“老人家,我是李丹青的妻子,这位是他的妹夫,听破虏寨的李长贵说,你们可能知道李丹青的去处,特来询问。”
老祖宗微微一愣,但随即恢复了神态,陈淑芝早已把李丹青那天给赵月茹说的话告诉了她。只见老祖宗微笑着点点头,亲近的拉过于慧的手,“我就说哪儿来的如此俊俏的姑娘,这下就对上号了,大当家可真是有福气呀。”
“老人家过奖了。”于慧脸颊微红,“我家丹青到灵丘来,人生地不熟,有劳各位关照。”
“哪里的话,大当家关照我们才是。我还没有听李丹青说起过你呀?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于慧自我介绍道:“我叫于慧,这是我弟弟于东。36年丹青回四川参加川军后就音信全无,生死未卜,37年北平沦陷,我们一家逃难至此,和丹青彻底断了联系。直到昨天我才听说丹青就在破虏寨,这才一路问来。”
“原来如此,这兵荒马乱的,幸亏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你俩夫妻再次重逢。”老祖宗欣慰道。
“是呀,藤县保卫战,3000川军将士全部战死,我都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丹青了……”于慧哽咽着说不出声。
老祖宗怜爱的拍着于慧的手,“好好好,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丹青跟我说,他带着破虏军撤退到常青山一带,还让我有事可以去找他。等过段时间他一定会回破虏寨的,你就在破虏寨安心等他就是了。”
“常青山?”于慧、于东几乎同时喊出声来,常青山就挨着下关乡口子峪,离他们住的村子不过十来里。
“怎么啦?”老祖宗疑惑的问。
于慧面露遗憾,“没什么,我们是从下关乡过来的,真是不巧呀,我们这就去常青山找他。如果方便的话,你要是碰到丹青,请告诉他我们住在下关乡的口子峪村。”
“天色已晚,山路难行,还是在这里住一晚吧。”老祖宗挽留道。
“谢谢老人家的好意,家中还有孩子,我今晚必须回去。如果可以的话,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拜访您。”于慧微笑着拒绝。
等于慧姐弟走后,老祖宗转过身来,望着赵月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孩子,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你也该死心了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充满了无奈和惋惜。
赵月茹默默地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涌上心头。
辞别老祖宗,于慧二人连夜赶回了口子峪。虽然如同老祖宗所说就在破虏寨等候,也能等到李丹青回寨,但于慧思夫心切,两年的期盼却是一刻也不愿耽搁,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于东到常青山寻找。
土窑洞坐西朝东,一觉醒来,日影已穿透九龙槐枝干的间隙,射在炕上晃得人双眼眩晕。屋外的石碾转动间发出“吱嘎”的声响,李丹青揉动朦胧的睡眼,起身来到院中。
杨小翠和潘金凤早已起床,跟着张大娘推动着光滑的碾棍,滚动碾盘压过石盘上的小米。队员们还未起床,李丹青索性一人沿着山路爬向坡顶。
常青山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却并不如名字所描述的那样。放眼望去,满山都是枯黄而稀疏的荆棘,背风面甚至寸草不生,裸露出一堆堆白皙风化的山石。
行至半山腰,一颗初冬的酸枣树格外耀眼,几片孤零零的树叶在寒风中打着旋,树枝上几颗还未采摘的红枣,形似一个个小灯笼,给这灰黄的山色抹上了一点色调。李丹青没有禁住酸枣的诱惑,压下树枝,将几颗红枣送入腹中,沁人的酸甜在齿间回味。
黄土高原地区西起乌鞘岭,东至太行山,南靠秦岭,北达长城,太行山就是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的分界线。去年随川军翻过秦岭增援山西时,李丹青也看过这沟沟坎坎的黄土高原。只是当时整日忙于行军,无暇欣赏沿途乡土风情,今日得此闲时,却正好领略这三晋之地的大美风光。
这里的黄土山形又与陕北不同,陕北是高原沟壑,山顶多为土塬,塬面平坦。而山西的黄土坡多为丘陵沟壑区,山顶为峁,峁顶很小,呈明显隆起,有点像馒头。一个个黄土峁之间沟壑纵横,溪流和道路也在沟壑中延伸至远方。
一年来,国军一溃千里,一退再退,国土沦丧,津沪、江浙等富饶之地尽落敌手,炳和叔以身殉国,妻女杳无音讯,往事蹉跎而又苦闷,如同巨石般压在李丹青心中。
此时,站在山顶,清风徐来,阳光迎面,看远方山河壮丽、峰峦簇拥,李丹青顿觉心中舒畅无比,张开双臂,一声长啸回荡在山谷间此起彼伏,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随着长啸飘散在了风中。
山坡的绵羊停下了吃草,侧耳倾听这激昂的嘶啸;推着石碾的杨小翠驻足回头望向山坡,眼中流露惊讶和好奇;山谷里快步行走的于慧、于东闻声看向山顶。只见晨光中山际线上那一道魁梧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而又亲切,仿佛那年王家湾余辉中的少年。
“丹青哥……是丹青哥吗?”于慧激动得如同怀春的少女,扔了包袱,摆动臂膀,脚下的步伐也由慢变快,最后竟然一路小跑,“丹青哥……”
这一刻,纵使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他们相聚的决心。于慧内心的激动和喜悦让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她跳下土坎、跃过小溪,心跳如擂鼓般激烈,仿佛要冲破胸膛。
小溪的流水在她的脚下飞溅,湿透了她的裤脚,但她却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在前方等待。她奋力向前,将所有的困难和阻碍都抛诸脑后,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与李丹青重逢。
李丹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来魂牵梦绕的声音让自己感觉如在梦中,寻声望去,山脚下快步跑来的一男一女却又是那么真实。
“于慧——于东——”李丹青忘乎所以的挥舞着手臂。
“是的,是丹青哥!”于慧兴奋的抓住同样兴奋的于东,“丹青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两个人一个往山下,一个往山上,犹如两块互相吸引的磁铁,在山间奔跑、靠近、聚拢。
于慧飞扑进早已张开大手的怀抱,李丹青将于慧托举在空中转圈,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二人眼中只有彼此幸福的笑容,爽朗的笑声响彻山间。
随后二人拥倒在地上,于慧趴在李丹青那宽阔的胸膛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间,深怕再次失去。唯有这个温暖宽大的怀抱能够让她回到自己娇憨柔软的岁月,纵情的流泪、天真的撒娇,仿佛闭了眼,又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大夏校园,回到那浓情蜜意的北平院落。
“于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于慧使劲的点点头,眼里流出幸福的眼泪。于东隔了十来米,远远的看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二人,抹了一把眼泪,知趣的背过身去。
李丹青牵着于慧的手,和于东一起容光焕发地回到院子里。队员们看到他们三人,纷纷猜测着二人的关系。但不知道于慧就是李丹青的妻子,于是开始起哄打趣,还有几个队员甚至吹起了口哨。
卢大锤嘴里塞着馒头,可是看到于慧的一瞬间却如同僵化了一般,完全被她的美丽所震撼。
赵廉安,赵廉顺兄弟嬉笑着挤到前排,直勾勾地盯着如同天仙一般的于慧,眼珠子都快掉在了地上。
“大当家,你一大早就给我们找了个压寨夫人回来?后山还有没有这样的美女,我也要找一个。”赵七笑着打趣。
“瞎说什么呀!”彭江北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这是丹青哥明媒正娶的媳妇,喊嫂子。”
于慧还是齐耳短发,虽然生过两个娃,但却更显成熟风韵,眉间闪耀着母性的光辉,微笑着冲众人点点头,眼神就如同和煦的阳光,直叫人心里暖暖的。
当她目光扫过彭江东时,瞬时露出满脸的惊喜,“江东,你丹青哥刚才都给我说了,谢谢你在藤县救了丹青性命。”
彭江东笑着不自觉的摸了一把鼻头,“嘿嘿,嫂子,丹青哥都不知救了我多少次,还提那些干什么,对了,怎么没看见于航哥?”
“他在浑源,要是知道我找到你们,也会非常高兴的。”于慧回答道。
李丹青扭动着腰板,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一丝痛楚,可能是刚才抱起于慧时扯到了伤口。
“怎么了?”于慧看着丈夫腰间还缠着纱布,便让他进屋换药。
大家像看新娘子似的还想挤进窑洞看热闹,但被彭江北一声吆喝挡在了门外:“大家伙知趣点,都散了,让他们两口子说会知心话。”
“大当家的就是牛,到哪儿都有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赵七被彭江北踢了一脚,嘴里嘀咕着悻悻地走开。
“这帮兔崽子,看我不……”李丹青刚要发火,却突然哎哟一声,“轻点……”
于慧小心翼翼的揭开李丹青腰间缠绕的纱布,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只见丈夫全身上下,大小几处结了疤的刀枪伤让人触目惊心。
“丹青哥,你这两年真是受苦了。”于慧心中一阵刺痛,盈盈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脸颊轻轻的贴在李丹青粗糙的手背上。
李丹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手爱怜的抚摸着于慧那光滑的脸蛋,“最危险的就是在藤县的地窖里,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几天,城里一片片全是死人。还有在苍岭被蟒蛇缠住不能呼吸那次,我都以为此生不能再活着回来见到你了,最后时刻,脑子里想的全是你和孩子。”
“我在李长贵那里看见过那条蛇头,看着就吓人,你没事去招惹这畜生干什么,亏得你命大,换了别人,还能活吗?”于慧乖巧的伏在李丹青怀间,嗔怪道。
“我可没招惹它,洞子里碰上了,只得分个生死,我不杀它,它就要吃了我,能怪我吗?”
“不跟你说了。反正今后不许再冒险了,你的命可是我们三娘母的。”于慧在八路军里学会了一些简单护理,熟练的替李丹青清洗包扎伤口。
提起破虏,李丹青还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他激动地抓住于慧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破虏在哪里?他长得像谁?现在应该有一岁了吧?”
于慧笑着打趣道:“破虏长得像你,黑不溜秋的,跟从碳灰里刨出来似的。他和晓兰一起住在口子峪,离这儿不到十里地。”
“太好了!等吃过中午饭,我就去看儿子和女儿。”李丹青兴奋地说。
由于遇到了于慧,李丹青临时改变了行程,全队人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口子峪。
口子峪三面环山,形似一张大口,村子便落在山窝里,非常隐蔽。进出村庒只有一条小路,所以只要派人守住村口,村子就像一处天然堡垒。之前115师一支部队曾驻扎于此,因此这里的群众基础非常好。村民们都认识于慧和于东,看到他们带着一队人马进村,也没觉得奇怪,还以为他们是武工队或者县大队的,都热情地打招呼。
晓兰正在院子里劈柴火,一斧子下去,柴块断成两截。因为于东常年不在家,这些体力活都是晓兰自己做。相比于慧姐,晓兰觉得自己比她幸运多了,至少有于东陪在身边。所以重活、粗活都是晓兰抢着做。
院门前一阵喧闹,晓兰抬起头,拨开落在眼前的秀发,好奇地向外观望。
“晓兰,你看谁回来了?”
只见自家男人走在前面,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而他身后的高大身影,让晓兰瞬间愣住,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落。
晓兰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突然发了疯的冲了出去,“哥!”
“轻点,轻点,哥身上可带着伤啦。”李丹青笑嘻嘻的一肩揽住晓兰。
晓兰撒娇道:“哥,你当年说过不会再丢下晓兰,可是现在一走就是两年。”
李丹青打趣道:“这事可不赖我,要怪就怪你于航大哥,谁让他那么狠心,把我发配到四川去了。”
众人欢笑着进了院子。一家人再次团圆,几人有说不完的话,经历过生死离别,这样和平安宁的日子显得更加珍贵。一连几天,李丹青就在家里劈柴担水,没事聊聊天,逗逗孩子。小破虏在他怀里都没离过手,于敏起初还有点认生,怯生生的躲在于慧后面不愿喊人,后来混熟了,也赖在李丹青身边寸步不离。
于东安排村里空出了四间窑洞供破虏军的队员居住,窑洞里排了大炕,十来人挤在一间,勉强也能住下。灵丘县县委不在此地,于东是灵丘县县长,也总不能一直待在口子峪,和李丹青小聚几天后,带着小周便要离去。
临走,李丹青带着彭江北把于东送到村口,于东问起他今后的打算,李丹青笑着表示,自己和彭江北都是共产党员,虽然没有正式入党,现在找到组织了,当然是听县长的安排。
于东点点头,“你们和破虏军的事,我会尽快向组织汇报,你在口子峪安心养伤就行。”
送走了于东,这段时间没有安排,李丹青闲着没事,就在村东头找了块空地,让彭江北组织破虏军进行军事训练,自己在一旁指点。俗话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李丹青搬出了当年在川军时的魔鬼训练法,每天带着这群人狠命的折腾。
起先,这群土匪加农夫的杂牌军实在有些扎手拉胯,要么没有耐力,要么枪法不准,要么不善拼刺,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除了二愣子那个木头脑袋,其余队员都有明显提升。
赵七、卢大锤等人每天完成基础训练后都感觉全身快要散架了。但是李丹青对训练要求非常严格,还给队员们增加了额外的训练科目。他将三十来人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进行机枪、掷弹筒、格斗擒拿等科目的训练。此外,彭江北还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赵定山。这小子平日里不爱说话,像个闷葫芦,但心理素质很好,枪法进步也快。李丹青认为他有成为神枪手的潜力。